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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她一一记在心里,第二天,她沿着山南石砌,向着金顶飞奔。日子还早,来往的都是黄冠羽士,或是寺庙僧人。路上碰着几个中年道姑,上前拜问一遍,探得女道士潜修的所在,有紫竹林、大士庵、莲台庵、庆云庵。而莲台庵和庆云庵,都同在山巅,前后相接,主持两庵的道姑也是一人。

  天已过午,她还在山上徘徊,金顶附近几家道观庵堂,她都参谒一遍。观中道士,以为小姑娘是随着家人前来随喜的,也由得她在观里浏览,还招待她吃些斋菜。直到黄昏,远望山巅,金光射出,如万道金霞,原来那里就是峨嵋金顶。接天宫的塔上,全用黄金铸成,煞是奇观。

  她走过千尺幢,一带竹林,薰风拂面,神气顿爽。林外一面草坪,开着山花,一直连到山麓。就在这时,远远来了一个人,是个年轻女道士。头盖竹叶花布发帕,穿鹅黄道袍,腰束浅绿带子,白袜草鞋,挑着一具小花篮,内里盛满山花,飘飘然走下斜坡。

  莫卧儿眼快,早已觉得这年轻道姑好生面善,当下闪身躲进竹林后,定眼望时,不觉一愣。原来这道姑就是前次路上遇到的那个女扮男的少年武士,想不到今天碰在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年轻美貌的道姑。莫卧儿愈想愈觉纳罕,她为什么貌似司马长缨?她为什么一忽儿扮作武士,一忽儿化身道姑。

  当她正想的出神,道姑已徐徐走下山麓,来到草坪上,山边小树丛生,高过人头。忽地簌的一响,跃出一个中年道士来,那道姑当堂却步。莫卧儿暗地一愣,细看那道士年约三十,头戴纯阳冠,白道袍,一对浓眉,鹰子鼻,眼角下垂,狡猾而慧黯,眼光闪烁着。他蓦地拦着道姑的去路,展开笑脸,深深地作了一揖道:“玉仪师妹,不见你年多了,你究竟跑到那里去?害我想的好苦啊?”

  那道姑纤腰一摆,将身闪过一旁,面上泛出一阵红霞,但瞬又回过一种鄙屑而又讨厌的神色。冷冷的道:“月波,说话检点些,你躲伏此间,是何意思?”说了举步欲前。那叫月波的道士脚下一踩,又挡在她的跟前。裂开厚厚的口唇道:“师妹怎么总是这样冷冷的对我?前几天我已看见你回到山上来了,便巴不得跑到庆云宫见你,谁料师傅要我到金顶监督建造法台,今天才抽得空儿,你也可怜我从大清早守到如今……”

  月波道士一边说,双眼阴阴的向少年道姑身上打量。说到这句,忽地移步上前,柔声道:“不见师妹年余,你长的更好看了……”竟然伸出手来,在她背后的花篮里,拿起一朵野山菊,想替道姑簪在鬂边。

  那叫玉仪的道姑,早已听的不耐烦,见他这么的猖狂,便拍的一下子拨开他的手,山菊丢到草地上。道姑柳眉一掀,含怒道:“你好没规矩!谁是你的师妹,动手动脚的,待我禀告大师伯,看他是否容许你如此下流的。”

  道士给她一骂,并不愠怒,愈是嬉皮笑脸,嘻嘻的道:“玉仪,你不认是我的师妹,为什么又叫我的师傅作师伯呢?你和我从小便在一块儿,吃饭睡觉也曾在过一起,还作什么态呢?我知道了,你近年出门的日子多,眼眶大了,自然瞧我不在眼里,不过你须知道,我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你若是翻脸没情,那就不要怪我揭破你的秘密。”

  他一番话,把道姑气的面青唇白,她本来想夺路离去,听了不禁指着那道士道:“你……你说什么?我玉仪有什么秘密,说话好听点!出在你口,入到人耳,我几时和你睡觉,你这下流东西,枉你是迷踪派的弟子。”说了把竹竿一捻,挽起花篮,拿竹竿向前一拨,呼的一响。莫卧儿躲身树后,知道这一拨劲力不轻,打在身上,至低限度会留下一道笞痕。

  那叫月波的道士一阵风纵身出外,道姑见他走避,也就急步走过草坪。那知走不十步,道士突然叫出一声:“慢走!”身形一拔,使出迷踪步法,一下子又挡着道姑跟前。双目射出怒恨之火,指着她道:“玉仪,今天若不和我说个清楚,这样便走,休得后悔!”道姑冷笑道:“我走便走!有什么后悔的,难道我会怕你?”

  月波面容一变,射出阴脸的眼光,狞笑道:“玉仪,老实告诉你,你的身世我都晓到了,前几天你回到庆云庵来,穿上男子汉的装束,别人给你瞒过,可是掩不过我的双眼,而且探出你这番到大金川干了什么事,你若好好地和我像从前一般要好,我便不告诉别人,倘若……”

  玉仪道姑像是暗惊,面色转变,但旋即回过镇定来。一边强抑怒容,转身问道:“月波,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从前我年纪还小,和你处在一块儿,作你是我的哥哥一般,谁料你心怀鬼胎,对我怀着歹意。这七八年来我长大了,懂的事也多,你却愈弄愈下流,常常对我瞎缠,我不好意思告诉师伯。怎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前年我离开这里,也是师傅教我避开了你,让你省悟,这番回到山上来,你还是劣性未改,我也老实告诉你,我和你是同门,不能够一点苟且的,你也不瞧瞧镜子,一脸猥琐,那配得我爱上你,你再瞎缠的话,那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道士给她一番奚落,已是老羞成怒,三角眼一睁,沉声道:“贱丫头,好不中抬举,我是迷踪派大弟子,难道会辱没了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连家里也回不去,我可怜你孤单无依,将来庆云师叔没了,我是这里的掌门人,那时看你能否拒绝我……”他停了一停,看见道姑气的粉脸羞红,呆着不动,立刻陪笑道:“师妹,我不过一时气恼,你不要怪。”一边走近她的身旁,悄悄的道:“往日我和你一起往衡山去,路上不是宿在一块儿吗?你还惺惺作态什么?好师妹,我求你像小时候一般和我要好吧!”

  他拉着玉仪的手,忽地拍的一响,脸上吃了一记耳光。道姑怒容满面,跟着一掌把他摔开,戟指骂道:“下流胚子!亏你是个黄冠道侣,说话多么不知羞。那年我师傅有事,请师伯替她一走,把我送回衡山去,师伯把你带在一起,让你开开见识,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和你宿在一块儿有什出奇?你却拿来作为对我的要挟,忒是下流不过。”

  莫卧儿听他们二人在处斗嘴,问答之中,已猜出了几分。但不明白那道姑六七岁时,怎么要到衡山去。正在纳罕,那道姑又道:“要不是齐太极老师死了,我还不会归来这么早的。”

  月波哼出一声道:“玉仪,你不说齐老头儿,我还记忆不起,你是爱上齐太极的门徒陈家汉,所以当日回到峨嵋,便不停的对我提起他,如今,人家已有伴侣了,而且是武当派的女弟子,又是卓一航的儿女,我劝你还是息了这条心吧,须知人家是陈阁老的孙儿,一个王孙贵胄,你是什么的身份儿,想作一品夫人呢!”

  说还未罢,早把玉仪道姑气的发抖,这几句话又像刺进她的心坎,一阵剧痛。双眼盯着獐头鼠目的月波,不觉大叫一声:“你这狗子,我不教训你一顿,也不知道我的手段!”身形一幌,拿竹竿向月波扫去。那道士早已瞧出她动火,展起一势“喜鹊过枝”快步,跃身出外,一边再激她一下道:“啊啊!提到陈家汉,你便这么的动火,玉仪,人家不爱你,怪不得你恼恨的。不过有我来陪伴你呢,难道比木上那小白脸,干么你定要死心塌地的记着他……”

  道姑刚才不过是小惩他一下,如今已是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快得惊人,但见掌风起处,那道士纵身也来不及,给她粘到身上,篷的一震,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飘到数丈之外,刚要倒栽。这边莫卧儿见了,心里正在爽快。谁想月波使了个“鱼跃龙门”,挺身拔起,跟着一记“醉汉撑船”,快步斜冲,迎着道姑一掌,“力撼华山”。玉仪道姑不防他使出迷踪里的绝招,正在接过他的一掌,但下门已给月波一脚拨出,玉仪道姑当堂倒仆地上。

  月波乘机全身扑去,展出“蟾蜍跃水”,瞬已滚作一团。莫卧儿匿在林里,无意中瞧见一幕同门相斗,要走出帮助玉仪一臂,又怕赚得多管闲事,正在迟疑。忽听山坡上来了一声叱喝,走出一个年老道姑,身穿黄布道袍,两鬍花白,结上道髻,年纪在六十开外。究竟来者是谁?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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