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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金蒲孤道:“不错!我是把箭附着南海前辈的遗体一起沉水的,活人可以欺骗,对死去的英灵,我绝不敢存欺瞒之心,这点你应该相信我。”

  黄莺默然片刻道:“我从不怀疑你,即使你沉的是假箭,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信任,现在知道你沉了真箭,我更尊敬你了,只是我们现在上哪儿去呢?”

  金蒲孤想想道:“没有了天绝箭,我对十天后重返崇明岛的事必须作个准备。”

  黄莺道:“有什么可准备的?你放弃了唯一的利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与刘素客争胜了!”

  金蒲孤笑道:“那倒不一定,刘素客从没有使用任何利器,却能使天下人为之怵目惊心。”

  黄莺道:“那是他诡计多端,行事不择手段,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金蒲孤笑道:“诡计多端固然不错,然而他毕竟走的是邪路,邪不胜正,我以正气对之,必然能使群邪僻易。”

  黄莺笑道:“那你就仗着正气与他对抗好了,这是你随时都具备的,根本用不着准备!”

  金蒲孤摇头道:“这又不然,正气只能作为意志的支持之用,在方法上仍需仗着高度的智慧为体,刘素客是将邪恶为用,智慧为体,我必须以正义为用,智慧为体,才能在根本上胜过他!”

  黄莺皱起眉头道:“金大哥!你越说越深奥了,我实在无法了解。”

  金蒲孤微笑道:“你不必了解,只要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们上万象别府去!”

  黄莺叫道:“我讨厌死那个地方了,又上那儿去干么?”

  金蒲孤道:“刘素客的一切只有日英最清楚,我想去找日英谈谈,使我对刘素客有个更深的了解。”

  黄莺道:“你们以前没有谈过吗?”

  金蒲孤苦笑道:“刘日英虽然与我早订下婚约,却也是我接触得最少的一个人,每次都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碰面,接着又匆匆地分手了,从没有好好地深谈过。”

  黄莺想了一下道:“我很奇怪你们的感情是如何建立的,因为你们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更没有机会互相表达过感情,可是她对你用情之深,似乎超过了一切!”

  金蒲孤笑道:“这个问题别说我无法答复,天下也没有一个人能答复,也许是我们还没有出世之前,上天就这样安排了,佛家所说的缘,大概就是最恰当的解释了。”

  黄莺笑笑道:“还有一个更恰当的字眼可以解释呢!”

  金蒲孤忙问道:“是什么?”

  黄莺笑道:“孽!”

  金蒲孤不禁一怔,黄莺道:“如果是缘,你们应该无阻无碍地在一起,可是她偏偏是刘素客的女儿,你与刘素客又是永远无法解得开的对头冤家,这不是孽吗?”

  金蒲孤沉默良久才说道:“也许你说得对!圆满的结合才是缘,痛苦的聚晤都是孽,刘日英与她父亲是一段孽,跟我也是一段孽。唉!不是冤家不聚头,孽……”

  黄莺见他神色骤然黯淡下来,连忙岔开话题道:“金大哥!我跟你是缘还是孽?”

  金蒲孤心中一动,沉吟良久才道:“缘由天定,孽由自生,缘与孽原无区别,端在人一念之间,你好好地记住这句话,就不必问我了!”

  黄莺睁大了眼睛,还是不明白这句话,金蒲孤自她的眼里看出隐约的情慷,也看出她心中的迷惆,觉得已是一个机会,乃笑笑道:“缘可作镜花水月看,你站在远处欣赏,那是一幅美妙的图画,如果你想进一步地接近它们,镜中摘花,水中捞月,不但得不到它们,反而将先前美妙的印象也破坏了,这就成了孽。你懂吗?”

  黄莺道:“我懂得你的比喻,就是不懂这个比喻怎么跟那两个字扯上关系。”

  金蒲孤笑道:“我刚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缘是由爱结成的,孽是被恨结成的。当然这种恨是由强烈的爱而化成的,正如我所作的那个比喻一样,假如你只站得远远的去欣赏那幅美景,镜花水月都会像真的一样,可是如果你爱得太深,进一步想去得到它们时,你只会得到由失望而化成的恨。”

  黄莺点点头道:“我懂了!”

  两个人默默地对望着,都不想再开口,但是两心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使他们不必再以多余的言词去作相互的了解了。

  海面的微风催着轻帆,在月光的辉映下,将小船送向海的彼岸,暖色中,他们看见了杭州湾中的帆影,黄莺这才问道:“你不去看看骆大姊吗?”

  金蒲孤摇摇头道:“不必!她在养心园中生活得很好,我不想去打扰她。”

  黄莺道:“你在会稽山中现身,大家都知道你没有死,她还能安心在那儿生活吗?”

  金蒲孤道:“是的!我复生的消息不会太令她震动的,这一点在她重回养心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黄莺道:“我不明白。”

  金蒲孤叹道:“她决心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就等于把我当作死了一样。”

  黄莺叫道:“可是你并没有死!”

  金蒲孤沉声道:“不错!现在我的生死并不能作准,因为我该办的事还没有办完,生死仍难预料,她不如把我当作已经死了,以免再受一次打击,这是她比别人看得开的地方。也是她真正懂得聚散与缘孽的道理。”

  黄莺道:“你是说,她今后一直会生活在回忆里,回忆那一段你们在一起,如镜花水月的时光?”

  金蒲孤摇头道:“不!除了回忆外,她还有希望,希望有一天我会回到她那儿去。”

  黄莺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金蒲孤道:“她等待的不是现在,当我去找她时,一定是我百事皆了,永远不会再离开她了!”

  黄莺道:“那有可能吗?”

  金蒲孤轻轻一叹道:“如果我能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离开她,如果没有可能,她仍然有回忆与希望……”

  黄莺沉思有顷道:“金大哥!在海上我说懂了,心里还有点不明白,现在我是真正地懂了,以前我最不高兴你叫我小孩子,老以为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觉得自己真正地长大。却希望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金蒲孤微微一怔,黄莺苦笑一下道:“镜花水月是不可捉摸的,知道它们不可捉摸很难,但是知道后要忍住不去捉摸它们更难,不过我会尽量压制我自己的……”

  对着她苦涩的笑容,金蒲孤深自后悔,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很想找两句话来慰解她,可是搜索枯肠,竟不知如何启齿,最后还是决定不开口了。

  默然地将船靠了岸,两个人为了避免被骆家人发觉,也避开大路,找了一条小路,匆匆离开杭城,向万象别府的所在括苍山进发!

  一路上黄莺的表现成熟多了,她虽然仍是金大哥长,金大哥短地叫不绝口,可是却没有以前娇憨的天真,不再是个处处要人照顾的小孩子,相反地,她竟照顾金蒲孤的饮食起居,举止端庄,变成个小妇人了。

  金蒲孤一方面固然为她的成长而高兴,另一方面也为她的长成而担忧,言行十分小心起来!

  这一天他们歇宿在一个村店中,虽然是分居两间房,却只有一层薄薄的板壁隔着,而且那板壁上也破了好几处,用旧纸糊补着,声息可闻!

  金蒲孤吹熄了灯火,闭目躺在板床上,朦胧正将入睡,却听见隔屋的黄莺仍在走动着,而且灯光透过破纸照射了过来,他忍不住问道:“黄莺,天不早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隔屋传来黄莺的声音道:“我睡不着,你先睡吧!我坐一下再睡!”

  金蒲孤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也不敢多说下去,只得闭上眼睛假寐,又过了半天,他感到口有点渴,想起来倒口水喝,等他坐起身来,发现隔屋的灯光仍然通明,忍不住又问道:“你还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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