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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李靖微笑道:“大哥干脆把有利的情势都说了,小弟再逐项加以商讨,给大哥作为斟酌的资料。”

  虬髯客想想又道:“我也把一些有心举世的各方豪雄,加以检讨过,如王世充,窦建德等人都不足畏,只有金墉李密略具声势,但也此不上我们……”

  李靖又道:“再说,大哥只分析了一些民间的豪主枭雄,却忽略了那些真正握有实力的公侯兵镇,目前最有实力的自然是宇文氏一族,其他如山西太原唐公李渊,燕山燕公罗艺等,都是实力雄厚的人物,他们的基本兵源都是子弟兵,训练精良,惯于征战,大哥若是只想在一弛称雄,只要避开他们,也许可以偏安一畴,但如志在天下,遗些劲敌就是最大的威胁。”

  虬髯客呆了。他确是没有把这些力量计算在内,只是注意到那些有意崛起的民间武力。呆了半天,他才吁了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些人。”

  张出尘大为不满地道:“大哥您心心念念,志在天下,却对天下大势一味于是,你身边的那些眼线以及策划的人究竟干些什么?”

  虬髯客苦笑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豪杰,因此注意力也在江湖势力方面。”

  张出尘更为生气地道:“大哥,你是在逐鹿天下,不是在江湖争霸,这怎么还能成事呢?”

  虬髯客道:“根据已有的惯例,以及南朝诸代之兴亡,好像只要把帝都攻破,把皇位抢到手,各地方的藩镇都没什么反应,所以就没有把他们列为注意对象了。”

  张出尘道:“那是因为列朝所替代的都是手执兵符,最具实力的将帅,所以他们有了天下之后,其他边镇将帅诸侯,因为实力不如,只有宣告上表拥戴,您却是起自江湖,就算你立即能攻陷长安,取得了皇位,人家也不见得会承认你是皇帝。”

  虬髯客反不服气道:“这又根据什么呢?”

  张出尘道:“因为您只是一个平民。”

  虬髯客道:“将相无种,平民难道就不能做皇帝?”

  张出尘叹了口气道:“大哥,您别跟我抬杠,平民不是不能做皇帝,只是困难一点,因为人的天性就是不甘于人下的,但也有一种臣服性,原本地位在彼之上的,升得更高,大家较易接受,突然爬到他头上去,他就难以接受了,所以前几个朝代的替换,都是由将相以代君主,至少也是与一般诸侯相等地位的贵族,所以较少抗力;您以平民入主天下,就必须要面对天下所有的反对,怎么可以略而不顾呢?”

  虬髯客终于一叹道:“贤弟、小妹,今天是我们谈得最澈底的一次,也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次,我本来以为我的准备已经够充分了,经你们一说,才知道差得太远,这些你们若是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

  张出尘道:“大哥,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这个做妹妹的,对大哥很失望,我以为大哥既是志在天下,应该早已考虑到这些必须注意的因素,那知大哥所谓的准备,只是做一个海大王的基业而已。”

  虬髯客很不好意思地讪然苦笑,沮丧地道:“贤弟、小妹,照这样一看,我是根本没希望了!”

  李靖笑笑安慰他道:“这也不然,此较起来,大哥的准备仍是较别人为优,只要耐心地等下去,仍是有希望的。据小弟的分析与评估,大哥在天下群雄中,实力可以排在第七八之间。”

  “什么?只能排在七八之间?”虬髯客叫了起来。

  这的确是使他难以服气的,虬髯客准备多年,以为纵非第一第二,也不会落下更多,而李靖却把他估到第七八去,叫他怎么也难以忍受。可是他看看李靖的神色很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因此顿了一顿道:“贤弟,你对愚兄的估计,当真只有这么低?”

  李靖叹了口气:“大哥,小弟分析的是事实,小弟不能为了讨大哥的欢喜而歪曲事实。”

  虬髯客沮丧地道:“那愚兄还有个什么混头!”

  李靖笑道:“大哥,兵力强弱是一回事,而举事割让则是另一回事,两者虽有关系,却也不见势弱者一定不能威事,大哥倒不必为此而气馁。”

  “我不是气馁,而是担虑,若是兵力强过我的人有这么多,我又如何与他们争雄斗胜。”

  李靖笑道:“很简单,有四字真诀足矣:等、忍、准、狠,具此四端,事尚有可为。”

  “这四字真诀将如何实行呢?”

  李靖笑笑道:“等者按兵不动以候时机也;忍者,就是平心静气,谋定而行,苟非其时,即使别人吃到我头上,也不去理会;准者,觑准时机,突起发难,若迅雷之不及掩耳;最后一字狠者,就是对敌之际,不能存妇人之仁,不能顾小信小义,当取则取,当杀则杀,除敌务尽,以免贻后顾之患,而这第四点尤为重要。”

  虬髯客笑道:“这个兄弟放心,我的这些弟兄,每一个人都是刀头舔过血,拼过命来的,他们不怕杀人。”

  李靖道:“大哥,这不是杀人的问题,而是如何整饬军纪,摒除私情,那怕亲子手足,若是犯了军令,务必照律议处,两军对垒之际,但有利害,绝无情面,更说不上道义,这些问题在一般的正式军旅中干扰较少,但是在以江湖草莾好汉所组的团体中,牵扯特多。”

  “贤弟,你不会平空发表这些议论的,莫非我的弟兄们有什么不妥之处被你发觉了?”

  “目前没有,但是将来的困扰必多,因为大家都出身江湖,难免会有香火之情,有时可能金兰结义的兄弟,会在不同的阵营中两相对垒,因而也就可能因为私情而略加顾恤,那影响会很大的。像小弟前度攻取太湖东洞庭水寨时,张豹及武扬他们就以江湖道义为藉口,纵放逃走,未加歼灭……”

  虬髯客笑道:“那只是一个搪塞的理由,他们分明是早经勾通的。”

  李靖道:“这个小弟知道,他们甚且还安排了陷阱,要把兄弟坑进去,但小弟却将计就计,反而利用西洞庭的飞凤女军阵前倒戈,杀得他们阵脚大乱,溃散而逃。武扬他们若及时予以阻截,一举而歼,小弟也没办法治他们的罪,他们却为了江湖道义所囿,甘冒军令之罪而纵敌,可见江湖道义这四个字,在战阵之上是很误事的。”

  虬髯客沉吟不语。

  张出尘笑道:“大哥,这在执行上会很困扰吗?”

  虬髯客道:“是的。这些弟兄既是出身江湖,有时就难以摆脱江湖义气的关连,我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前三国时,蜀吴联兵,大破曹魏于赤壁,魏曹操兵溃,单骑遁走华容道,关云长把守该处,却念及昔日情义,到底还是放他一马。以诸葛孔明治军之严,遇到了这种情形,也只有一笑遣之,不予追究了。”

  李靖笑道:“小弟不知道这段传说是否确实,不过也为了这事与人抬杠,人家都说关云长义薄云天,这件事做得对,但小弟却以为关羽这一件事错得太利害,万死不足以抵过。”

  虬髯客道:“兄弟,没那么严重,最多他是违了军令把敌人放走了而已。”

  李靖道:“就事论事罪过不轻,但是我们再往后看一下历史的延伸:曹操回到许昌后,重行整兵,恢复了势力,次第灭蜀灭吴。一统鼎立的局面,使天下归于曹魏。”

  虬髯客道:“那是魏武帝时的事,是曹丕所为。”

  李靖笑道:“不管是那一个,总是曹氏的势力一脉相传才得以至此;若是关羽在华容道一刀斩了曹操,则今日历史又将是另一个局面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道:“对,有道理,以前是没人想这件事,现在思虑一下似乎日后蜀汉之亡。就种因于开羽这一纵放。”

  “可以这么说,虽然一国之存废,原因很多,但是曹操若死了,后汉另外换个人出来,没有曹操那么大的声势,天下事就难说了。”

  顿了一顿后,李靖又道:“大哥,小弟之所以要提出这一点来,正因为这可能会成为你的致命之伤。对正统的军官,大哥的实力不足,对江湖群雄,大哥的手下弟兄又有义气的顾忌,所以大哥此时若率先登高一呼,固然收先声夺人之利,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虬髯客叹道:“说了半天,你无非是要我别轻举妄动而已。听了你对天下大事的实力分析,我已打消了那个念头了,可是我要等什么时机呢?”

  李靖道:“等别人先发动,等他们互相攻伐,打到精疲力尽之际,大哥出来正好,收渔人之利。”

  虬髯客道:“但是也可能坐失良机,使得其中某一方日益壮大,终而尽并天下。”

  李靖道:“是的。有此可能,但若真有那样一个天出来时,大哥也不必跟他去争了。”

  虬髯客忙道:“为什么?难道咱家就拱手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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