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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憑良心說,他這個想法,委實極是風雅別緻,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則越是有機會接近她,就越是無法自拔,哪裏膽敢要求對方作竟日之遊,以慰終身痴情?

  褚玉釧雖然不像普通的俗氣女子,可是要她大膽得答應這個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頭來,碰上他那對強烈的目光。

  從這對目光中,她發現他的真摯坦誠,知道這決不是他的詭計圈套。當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幾時付諸行動呢?」

  房內的朱宗潛把他們的對話完全聽去,及至褚玉釧答應之時,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窩,大為震動。

  他當然完全不知道最後促使褚玉釧下決心的原因,並非井溫的真摯坦誠,也不是這件事的浪漫情調,而是因為她當時忽然想起了他。

  這原是十分微妙難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釧居然用這種方法,報復朱宗潛另有心上人之事。

  但事實上,假如朱宗潛另有心上人,則她此舉對朱宗潛根本不發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溫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謝過姑娘,假如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定於明日出遊如何?」

  褚玉釧爽快地答應了,當下商量出遊的路途計劃,褚玉釧極為熟悉,間中也參加意見,很快就定妥了路線。

  井溫最後說道:「愚下將於明晨,準備好馬車,在貴府側門外等候,希望姑娘盡早出來。」

  褚玉釧道:「好,我自會安排出門的藉口。」

  井溫施禮辭別,躍上屋頂,很快就隱沒不見。

  褚玉釧耽心地傾聽了好久,沒有警鐘之聲,這才放心。出去吩咐婢子取食物來。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內房中,她坐在圓桌旁邊,瞧著朱宗潛進食,自家也說不出這刻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朱宗潛食完之後,在燈光之下望住褚玉釧,心想:「她真沉得住氣,竟不把井溫之事告訴我。」當下道:「你可是認為井溫是個好人麼?」

  褚玉釧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對我沒有惡意。」

  朱宗潛道:「假如將來你的丈夫,曉得你曾經和一個愛慕你的男人同遊竟日,他會怎樣想法?」

  褚玉釧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經藏在我的房間,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幾天,才不知會怎樣想呢?」

  朱宗潛被她針鋒相對的話頂得無法再說,心中泛起苦澀的味道。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過是朋友而已,可沒有資格管束她的行動,她愛跟誰出遊,都與我不相干。」

  這麼一想,便不再說,一逕出去巡邏。這一夜平安渡過,全無事故發生。

  清晨之時,褚玉釧穿著整齊。她雖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質料剪裁都極好,是以仍舊掩飾不住身份的高貴。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緞面毛裏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會,不見朱宗潛回來休息,頓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離開了,只不知他晚上還來不來?」

  這件事頓時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幾乎打消了陪井溫出遊之意。但她又知道井溫身懷武功,這等深院大宅,可阻攔他不住。萬一他等急了越屋進來查問,被下人發現了他的蹤跡,豈不是更糟?何況她早就向堂上託詞上廟進香還願,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還是出去了,側門外數丈遠處,停著一輛輕便馬車。她一出來,御者就向她躬身行禮。

  她走到馬車旁邊,只聽井溫低沉的聲音說道:「現下尚有家人在瞧著,在下不便露面迎接。」

  褚玉釧登上馬車,但見井溫滿面歡愉地端坐車內。他等她坐好,這才伸手敲一敲車身,御者揮鞭驅馬,迅快向前駛去。

  他們這一日遊賞的重心是在龍門,因此馬車經周公廟,西壇外有座牌坊,寫著「九朝都會」四個大字。

  井、褚二人在車內都瞧見了,井溫故意沉吟道:「九朝都會,到底是那九個朝代呢?」

  褚玉釧一聽而知井溫有意試探自己,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僅僅有貌而無才?當下微笑道:「我是洛陽人氏,倒是聽說過在洛陽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東遷洛陽,便是史上的東周了,其後有東漢、魏、晉、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時的梁、唐等。」

  井溫大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學多聞,真是可以比擬古之才女了。愚下到洛陽之後,問過不少讀書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們閒談著,渡過洛水,不久,已抵達關林。此處是關帝塚,塚前有一座廟宇,到此上香膜拜的人極多,香火極盛。

  兩人下車遊賞,褚玉釧說道:「史上稱曹操葬關帝首級於城南五里,其時漢城甚大,連洛河也圈在城裏,現在卻變成離城十五里了。這座廟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數十年,但業已聲名遠播,香火鼎盛,許多人子夜抵達,膜拜唸經,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說時,兩人已跨入廟門口,經過一重儀門,便是正殿。殿外廊下豎著一把大刀,擦拭得十分光亮耀目。

  井溫至此,不由得肅然起敬,道:「這便是關侯的青龍偃月刀了,想此刀當年,在千軍萬馬之中,殺死過多少上將軍,使敵人無不膽寒氣奪。」

  褚玉釧道:「不錯,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萬古留芳。」

  正殿內供奉關帝塑像,長髯鳳目,王者衣冠,令人緬懷他當年凜凜義勇,左右塑得有關平、周倉、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們仰瞻了一下,便從右方進入後殿,這兒供的是戎裝塑像。

  褚玉釧道:「我們從這邊走,轉到後面便是著名的關帝塚了。」

  井溫只唔了一聲,褚玉釧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經沒有遊覽古跡名勝的興趣了?」抬頭一望,但見他恰恰轉回頭,似是曾經向後面張望過。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遊過這兒,我們不如換一處地方吧!」

  井溫訝道:「我們昨兒不是商量好的麼?不過假如你覺得乏味,變換一下也沒有妨礙。」

  褚玉釧道:「那倒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進去吧!」

  當下轉到後面,穿過一道高牆當中的門戶,眼前便是蒼鬱高古的柏樹,正中有一座青石陵門,上面題著「鐘靈處」三個大字。陵門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書「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陵」十五字,自然在陵前還有許多石坊,都題刻得有許多聯額。

  井溫已恢復正常,興致勃勃地和褚玉釧談說,議論那些對聯和橫額,頗有見地,從他的議論中,褚玉釧真難相信他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兇手集團的領導人物之一。只因他沒有一句詆毀忠義之言,甚至有些理論,極是精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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