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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朱宗潛眼見那道木門縫上透入一長條月光,立刻提氣一躍,落在門前,迅即湊在門縫上,瞇眼外窺。

  目光到處,只見一個魁偉高大的人,手中提著釘錘,極平穩無聲地向房門逐步迫來。他只瞧了一下,這個高大的人影已迫到門邊。

  那道木門緩緩被推開,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門中,月光從他後背透入房中,使人瞧不見他的面貌。

  他炯炯的目光已瞧見房間當中一男一女站著,他們面上都沒有驚訝或緊張之色。朱宗潛甚且帶著微笑,向他比一個手勢。這個高大而又顯得十分精細沉穩之人,正是銅面凶神佟長白。他眼見朱宗潛和雪女同處一個黑暗的房間之內,胸臆間突然全被嫉怒充滿。

  就在他馬上要爆發之時,雪女卻先向他走過去,到了切近,伸手推他出去。他那股可怕的爆炸,忽然消失無蹤,乖乖的轉身。

  他們回返府邸之後,佟長白便告訴他們說,那一座宅第之內,果然有黑龍寨之人,並且查出潛匿其中的是活骷髏宋炎。他瞧過所有的人都沒有什麼動靜,卻反而暴躁起來,極想出手殺死一兩個消消氣。不過他仍然謹記著自己的諾言,一面極力按捺著這股殺機,一面溜出這座宅第。他乃是感到須得向何方走才較為平靜,因而一直到達那間房外。從他這番話中,可見得雪女能以氣機感應,指引他找到地方。朱宗潛不覺怦然心動,第一次為了雪女而泛起憂慮之感。

  朱宗潛並非替雪女的安危憂慮,而是由於她與佟長白之間發生這等奇怪的感應,覺得佟長白大有可能奪走她。雖說細想之下,朱宗潛未必認為雪女對他有多麼大的份量,換言之,他不一定會感受到「失戀」的痛苦,但煩惱卻是免不了。

  他竭力攆掉心中的不安,仔細詢問佟長白在到達房間之前,有沒有察覺到任何朕兆。佟長白再三保證決沒有被人瞧見,朱宗潛這才略略放心。要知他在屋頂之時,發現廳內有閃光之物時,便聯想到對方也利用鏡子查看外面的動靜。

  所以當時他等到月色被浮雲掩蔽方敢行動。雖是如此,他仍然深怕敵人察覺,加以搜索,因而發現了佟長白的蹤跡。

  朱宗潛調息打坐,到天明之際,李通天突然入室弄醒他,道:「在下有兩件事須得向大爺報告,頭一宗是楊老先生派人秘密通知說,那位罕得露面的三手殃神門逵,已應邀前往查看歐陽少幫主的穴道。第二宗那位狼人已經安靜下來,睡得很熟。」

  朱宗潛跳起身,迅即出去,穿過兩重屋宇,走入一個寬大的露天院子中,但見一間小小石屋貼牆而建,一望而知乃是蓋好不久。小石屋也有門戶,但卻用極厚的棉簾密密封住。他在門外躊躇了一下,心想這小石屋之內有個透氣洞,從洞穴可以見到裏面石牢之人。假如「狼人」乃是老恩師的話,他將如何處理?立刻釋放他出來?抑是暫時把他老人家囚禁在石牢中,以免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這個決定可說是成敗的關鍵,重要萬分。他雖是已考慮過千百次,並且已作了決定,可是面臨這最後關頭,仍然不免驚心動魄,腳下躊躇起來。

  他終於揭簾而入,湊到石牆上的透氣孔,向內窺視。石室內光線十分黯淡,然而他卻不費一點氣力就辨認出那位熟睡中的老人,正是親如父子,恩深如海的老恩師。

  直到此時,朱宗潛不禁流下了兩行英雄淚。他覺得很難接受這件事實。然而卻一點不假,那危害武林的「狼人」,當真就是他的老恩師。他抽咽地叫道:「恩師,恩師……」

  石室內的老人身軀一震,睜開雙眼,道:「是潛兒嗎?你在哪裏?」

  朱宗潛道:「我馬上就進來。」他轉身衝入這座小石屋。而這時石室內的老人也突然記起一切經過,深深嘆息一聲。

  鐵門響處,朱宗潛已奔入屋內,雙膝跪倒。老人伸手摸摸他的頭頂,道:「起來,不必為我難過,今日應當是我自作了斷之時了。」這話顯然是說他必須殺死自己,以了結武林中的「狼人血案」。

  朱宗潛忙道:「恩師且慢了斷,弟子還有重要的話稟告。」他隨即把沈千機如何配藥陷害,而自己又已求得康神農靈藥,但還欠缺一味「火熊膽」之事迅快說出。

  他最後說道:「這個奸人不會再逍遙多久,弟子發誓要擒住他,向武林中公佈這個罪魁禍首。」

  老人凝目望住屋頂,過了好一會,才嘆息一聲,道:「老夫正是冷面劍客卓蒙,多少年來,我都在苦苦究思到底如何被害?同時亦為了種種暴行而感到羞愧痛悔,因為這到底是我性格上和修養之功尚有缺憾,方會被人暗算。現下雖是曉得老夫變為狼人之故,乃是由於沈千機從康神農之處弄來藥方。但沈千機是誰?他為了何故要陷害我?」

  朱宗潛一聽他的口氣,敢情師父尚未知道誰是沈千機,更不知道沈千機是為了屢敗之辱,加上覬覦師母的美色,才施展這等千古以來最歹毒的手段。

  他迅即考慮到目下如若把師母之事透露出來,師父定然因而大受刺檄,反將予敵以可乘之機。當下道:「這一點不難猜測得出,但我們縱然查明沈千機到底是誰,亦不能立即向他報復,因為那枚火熊膽還在他手中,恩師意下如何?」

  卓蒙緩緩地點頭,他深知這個徒弟聰明絕頂,為人極有主意。因此,他雖是漠視自己的生死,甚至已決定找到沈千機報復之後,便一死以贖前愆,可是他萬萬不能讓朱宗潛瞧破,否則朱宗潛一定不肯把查出的線索說出,以免在火熊膽還未弄得手以前,沈千機已被他殺死。

  只聽朱宗潛道:「弟子假設沈千機乃是門師叔或史師叔之中任何一位,只不知師父先認識哪一位?如何結拜為兄弟?」

  卓蒙灰眉一皺,道:「不會是他們吧?」聲音中微有不悅之意。

  朱宗潛道:「弟子不過是假設而已,假如師父能替他們洗刷嫌疑,自然是最好不過。」

  卓蒙正要開口,朱宗潛又急急接著道:「弟子又聽說師父已有家室,只不知這麼多年以來,其中情形如何?」

  卓蒙眼中,露出灰黯的神色,道:「我也不曉得,自從我發現自己變成狼人之後,第一步就是把妻子遣走。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已故髮妻並無所出,其後由你門二叔作伐,娶了填房,年紀甚輕,跟了我數年,亦沒有孩子。我遣走的就是她,因為我發覺我變成狼人之際,理智全失,說不定那天會弄死她。」

  朱宗潛極力抑住心中的難受,道:「那麼其後師母的下落,您老全不知道了?」

  卓蒙點點頭,道:「她本是京城人氏,想必已返回京城娘家。但我卻囑她最好別回娘家,一則她家中只有一個哥哥,素來不大和睦。二來我或者會到京城找著她。因此,她或許已另尋地方寄跡。總之,她年青美貌,一定不至於無所容身,何況還有不少財產。」

  朱宗潛問道:「師母可有什麼特徵沒有?」

  卓蒙道:「二十年前她離開時只有二十一歲,如今已是四十一、二歲的人,縱是描畫得出她的相貌,恐怕也很難認出。不過,我記得她左手拇指乃是駢指。」

  朱宗潛仍然問明這位師母姓霍名素華,這才又把話題轉到門、史二人身上。

  卓蒙回答道:「為師先認識你史三叔,甚是投契,其後才與他一同去追蹤你門二叔。他當時是黑道煞星,積下無數殺孽,我們找到他,打算為武林除害,但激鬥之後,我反而生出憐才相惜之心。」

  朱宗潛靜靜的聆聽,不敢開口打岔。但聽卓蒙又道:「要知為師其時尚在壯年,功力劍術,均到了巔峰之境。武林中有不少名家高手居然把為師與當世的三大異人齊名並列。這份榮譽,為師實不敢安心接受,但亦足以窺見為師評價之高了。」

  他提到三大異人之一語,並未說出他們的姓名來歷,朱宗潛可就忍不住了,插嘴道:「那三大異人之中,可有少林金羅尊者和武當啞仙韓昌在內麼?」這兩人的名字他還是剛聽雪女說起,而雪女卻是從符直口中聽來的。

  卓蒙肅然頷首,道:「正是他們,還有一位是白衫客甄虛無。此人雖是名列三大異人之一,但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事跡亦鮮有人知。」

  朱宗潛道:「既是如此,武林中何以又敢肯定他是三大異人之一?」

  卓蒙道:「據傳說這位白衫客甄虛無曾經在一年之內,連敗當世四十九位名家高手,其中包括各派掌門人在內。所有的人都對此事十分緘默,因此這個傳說亦不甚為人所知。但在一次偶然的武林集會中,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都在座,有個年輕高手當眾向他們詢問是否有白衫客甄虛無這個人?他是否可以與他們兩位相提並列?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都加以承認。因此,武林中才有三大異人之號。為師比他們晚了十多年,是以其後居然得以被武林推許,實在至感意外。」

  朱宗潛道:「這些秘聞軼事極有意思,請問那位年輕高手是誰?甄虛無到底是怎樣子的人?」

  卓蒙緩緩道:「那位年輕高手姓楊名元化,二十年前他雖在壯年,已經禿了頂,一身童子功曠古絕今,為人義俠熱腸,人稱禿天王的便是。」

  朱宗潛啊了一聲,道:「原來是楊前輩,他果然是義俠熱腸的大俠客。」

  卓蒙又道:「至於那位甄虛無,三十餘年以來都不曾現過蹤跡。世上恐怕很少人知道他本來是個女子之身,竟能縱橫天下,罕逢敵手。只有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兩位能夠與她爭一日之長短,但據我所知,他們亦無法取勝。」

  朱宗潛大吃一驚,道:「弟子知道她是誰了。」

  卓蒙也大吃一驚,道:「你知道?這真是奇蹟了,當年金羅尊者,啞仙韓昌他們也渴欲查出她的來歷,是以才暗暗囑託我一道留心,但至今仍無頭緒。」

  朱宗潛搖頭道:「恩師許久沒有踏入江湖,竟不知金羅尊者和啞仙韓昌已失了蹤的事。當然天下也只有弟子曉得他們何故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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