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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們兩人乃是分從不同方向潛入朱府,遙見朱宗潛和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在下棋。他們離開之時已是二更時分,朱宗潛那局棋尚未下完,所以他們懶得再窺伺下去。

  由此可知那黃面漢子與朱宗潛及其師妹全不相干。尤其是那黃面漢子的劍法,竟是得自冷面劍客卓蒙的真傳,這真是十分使人聳動的大消息。

  翌日,他們分頭設法訪查那黃面漢子的消息,卻毫無所得。這天晚上歐大先生親自出馬去訪朱宗潛,瞧瞧會有什麼奇怪遭遇沒有。

  朱宗潛甚是恭敬地接待歐大先生,說的話跟昨天馮天保來訪時一樣。因此歐大先生就在天色已黑之後辭出。

  他從不同的方向走離朱府,可是走了十餘丈,便發覺有人跟蹤。

  歐大先生冷峻的面上掠過一絲笑意,心想這廝不是那黃面漢子則已,如若是他,老夫倒要瞧瞧卓蒙嫡傳的「乾元劍法」在再傳之後,能不能勝過老夫的武當劍法。

  這位武當名宿歐大先生成名甚早,其後認識了卓蒙,由於兩人都是不大開口的人,所以見面次數雖不少,但交談的話不會超過五十句。旁人看來他們好像很合不來,其實他們卻很彼此敬畏,心中有投契之感。這原不必用言語表示,尤其是他們都是不愛說話的人。

  他們從未印證過武功,但卓蒙兩次出手應敵之時,都恰有歐大先生在場。是以歐大先生心知若論劍法,各有千秋。若論功力亦頗悉敵,很難分高下。因此兩人如若真的拚鬥的話,恐怕要在交手之時比鬥機智和反應。但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其時雙方俱在壯年,後來各自修為的進境變化,卻難以測度。是以歐大先生很謙虛地先假設自己比不上冷面劍客卓蒙。

  在數丈後跟蹤的人,腳步之聲不輕不重,既非特別小心隱藏步聲,也沒有故意加重。

  歐大先生衣袂飄飄地向一處菜園走去,然後在空曠之處停下腳步,卻不轉回身子。

  那陣步伐一直向他走來,不遲不疾,不輕不重,節奏分明,蘊藏得有一股堅強無懼的氣勢。

  步聲越迫越近,歐大先生卓立如山,有如一尊石像般,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稍稍動彈。

  這真是一場極為奇異的拚鬥,歐大先生為了要擊破此人的氣勢,特意不轉身亦不動彈。

  可是假如來人有意取他性命,只須手中長劍向前直指,一直走過來,便可以刺穿歐大先生的後背心。

  當然事實上沒有這麼簡單,縱然歐大先生背後迫來之人乃是當世無敵的高手,可是武當派開山以來,講究的是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因此,即使背後之敵有本事一劍刺入他背心,但在那瞬息之間的反擊,一定是世上罕見的凌厲險惡。假使敵手功力稍差,那是根本上無法刺得傷歐大先生。

  背後的人一步一步迫近,他的速度以及落腳時的聲音,全無一絲改變,節奏緊湊如故。

  整座菜園一如四下被黑夜籠罩的荒地一般,甚是沉寂。然而一股瞧不見的殺氣卻瀰漫全園,氣氛之緊張,形勢之險惡,絕不在一場兵刃交加的大廝殺場面之下。

  那人已迫到一丈以內,但他的步伐聲,顯示他毫無停止之意。

  歐大先生全身已蓄滿了真氣和力道,每一根毛髮的感覺都到了靈敏無比的地步,只要輕輕一觸,立刻就會生出感應。

  不但如此,對方即使現在改變方向或停住腳步,他也會生出強烈的感應,而給予全力的一擊。

  因為對方一來已侵入他勢力所及的範圍之內,決計免不了最少一招的拚鬥。二來對方的步伐聲已與他的心靈合而為一,連他自己也不能分割得開,唯一分割之法,便是最少拚上一招。

  這刻雙方都同樣的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候,一個是騎虎之勢已成,決不能安然離開虎背。一個是箭在弦上,亦不得不發。

  黑暗中那條人影一步步迫近,到了雙方只剩下五尺之時,雙方俱都明白誰也擊敗不了誰的氣勢。那人左手一動,嗆一聲掣出長劍,精芒電閃般向對方後心刺去。

  此人在這個當兒掣劍出手,在氣勢上已輸了三分,不過他長劍攻出的招數卻辛辣凌厲之極,無疑業已用上全身十足功力。

  寒芒電射之際,歐大先生還快了一線,轉身也攻一劍。但見他轉身掣劍攻擊的幾個動作,宛如在同時之間完成。

  單單憑著這一劍,可見歐大先生不愧是武當大劍客,又隱隱是領袖龍門十大高手的人物。

  精芒電掣中「嗆」地大響一聲,人影乍分,兩人已相距六尺,面對面的峙立。歐大先生手提長劍,嚴冷地望住對方。對面那人手中僅只剩下半截斷劍,不過他仍是冷靜之極地以雙眼迎敵對方銳利的目光。

  這時兩人雖然相距六七尺之遠,但歐大先生可不單是目光遙注對方,事實手中長劍發出一股森森劍氣亦籠罩著敵人身形。

  這個跟蹤他的正是馮天保描述過的黃面漢子,他好像深知對手的長劍威力猶在,是以並不作逃走的打算。

  那截斷劍緊緊握在左手,亦不曾拋棄。要知他並非不捨得拋掉斷劍,而是在這暗潮激湧的形勢之下不能隨意動彈,只要略一移動,便將觸發敵人的攻勢。因此,即使是棄劍的動作也是不行。

  歐大先生徐徐道:「尊駕好高明的身手,報上名來。」

  黃面漢子全身上下紋風不動,亦不開口。

  歐大先生又道:「尊駕適才的一劍,乃是卓蒙兄的秘傳心法。但如是卓蒙兄親自出手的話,老朽便很難安然無事了,是以從火候上觀測,尊駕想是卓兄的晚輩。」

  對方仍然不言不語,歐大先生不禁心中有氣,忖道:「我既說出卓兄名頭,你如若真是他的門下弟子,便應作答。既是不肯作答,老朽還有什麼客氣的。」這麼一想,劍上似是陡增威煞之氣。

  但是他長劍移動,改為「仙人指路」的招式。那黃面漢子,可不能不跟著變化姿勢,卻一如歐大先生所料,身軀稍稍向左轉,手中之劍抬高尺許,變成一招「東山雲隔」。

  這時歐大先生已可以確信對方乃是卓蒙的劍法路數,但他既與卓蒙有如此淵源,何以不答一語?不過不管怎樣,卓蒙失蹤的秘密將可以從此人身上找到線索,因此他必須把此人留下,絕不能讓他逸走。

  正在轉念之際,對方的「東山雲隔」一式竟已生出變化。原來他藉著側身移劍之勢突然加快旋轉身軀,歐大先生劍光暴漲,電射出去,看準他右方的空門攻入。

  「噹」地震響一聲,兩人各退開數尺,但見那黃面漢子右手已多了一柄長刀,而他正是仗著此刀封蔽右方的空隙,擋開敵劍。

  歐大先生早就預料他會拔出長刀封架,否則焉有用左手使劍反而把右手閒著之理。但對方出刀之快以及招數之奇奧,卻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當時並不能源源攻擊,反而退開數步。

  以他想來,對方既是擅長劍法,則刀上的功夫不必重視。誰知那黃面漢子技藝驚人,刀法上的成就竟一點不遜於長劍。

  歐大先生凝目冷笑,道:「好俊的刀法,再擋老朽一劍瞧瞧。」

  但見他左手駢指捏訣,右手長劍橫劃攻擊。此是武當派無上劍法「一字慧劍」,但須一招黏上,底下的奇招奧著便有如長江大河般跟著攻打,生生不息。在歐大先生的經驗中,已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被這一招劍法纏住,宛如蒼蠅被蜜糖黏住一般,直是無法脫身。

  黃面漢子大叱一聲,響亮震耳,手中長刀與叱聲齊出,如迅雷忽發。精芒一閃,長刀已劈中敵劍。歐大先生但覺對方這一刀重逾山嶽,威如迅雷,迫不得已放棄纏黏之想,疾運內功貫注劍上,往外一彈。那黃面漢子,果然被彈退了七八尺,卻見他抹頭便走。

  那黃面漢子的身影有如流星勁矢一般,奇快無比,兩個起落,已隱入黑暗中。

  歐大先生橫劍目送他的消失,自家屹立不動。他雖是身經百戰之士,曾經會過不知多少人物。但卻以這個敵手最是奇異莫測。武功既高深精妙,舉動又神秘古怪。他自個兒在黑暗中尋思了許久,一方面又十分注意四下的動靜,瞧瞧那黃面漢子到底還會不會捲土重來。

  良久,他方始回到住處,恰好碰到馮天保、歐陽謙兩人回來。據他們說,朱宗潛一直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還有他的師妹也是如此。而這一夜他們不是對弈,而是朱宗潛寫字,雪女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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