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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李思翔道:「師父,釧妹反對把朱兄改易女裝瞞過敵人眼目之計。她說朱兄乃是鐵錚錚的英雄,此舉對他太以屈辱。」

  馮天保霜眉一皺,不悅地哼了一聲。

  李思翔道:「據釧妹觀察所得,朱兄的身份可能很不尋常。因為她跟他談到碑帖書畫之道的時候,其中涉及一些古代名家之作。那位朱兄評得甚是精當高明,好像是親眼見過一般。但這等曠代佳作都收藏在禁中,供皇上御覽。他若是曾經目睹的話,這身份就很驚人的了。」

  馮天保這回露出詫愕之容,尋思片刻,才道:「不過他若是皇室近支,怎會流落在江湖?又怎會煉成一身武功?因此他的見聞或者是別有淵源而已,咱們還是研究一下如何把他秘密運出本府之事為要。」

  褚玉釧道:「我有一法,不知行得通行不通?」當下把辦法說出。

  馮天保想了一下,點頭道:「就這樣辦。」當即依計進行。

  不久,一頂密封的軟轎從李府邊門抬出,剛剛走到街口,突然間一輛裝滿了乾草的大車轔轔轉入來,恰好把去路擋住。

  轎簾忽然間無風自起,露出轎中之人,卻是個極為美貌的素服少女。

  她正是褚玉釧,那對清澈的眼睛一轉,瞧見了左方離轎四五尺遠有個三旬左右的人,文士裝束,背上斜插一柄長劍。

  雙方目光一觸,褚玉釧趕快低頭,但已感到這人的目光強烈如電,隱隱有股使人害怕的凶氣。此外,還瞧見他兩眉之間的印堂上有一顆硃砂痣,乃是極好辨識的表徵。

  轎簾自動垂下,誰也弄不懂這塊簾子何以會掀起的。此時前面的大車已騰出道路,轎伕正要舉步,褚玉釧撥開一條縫隙,道:「阿魏,我忘了一件物事,回府去取。」

  前頭的轎伕阿魏應道:「小姐這件物事可是急用的?」

  褚玉釧道:「不急著用。」

  阿魏道:「若然不是急用之物,何不就此前往,反正小姐你半個時辰就得回來。」

  褚玉釧不悅道:「少出主意,回去。」

  阿魏只好轉回去,這頂軟轎片刻間就隱沒在府牆之內。然後過了不久又從邊門出來,走到街口之時,簾子打開了一點,露出褚玉釧大半邊面孔,向外瞧看。

  她妙目一轉,恰好與一對強烈如電的目光接觸,原來那負劍文士便站在街邊的牆下。

  軟簾迅即遮沒了她的面孔,轎子很快地轉出街口,進入大街上熙攘的人潮中,其後折入一條僻靜的巷子裏,軟簾突然開闔一下,在這剎那之間一道人影快如電光石火般從轎中飛出,落在圍牆的那一邊。

  後面的轎伕自語道:「奇怪,忽然間輕了許多。」

  前頭的阿魏回頭瞧著,簾子後出現了褚玉釧的面孔,她向阿魏點頭示意。阿魏便從另一條巷中轉出,到了一家府宅門口。

  且說那條人影正是朱宗潛,他依照事先指示的路徑方向,一連越過幾座花園與街巷,最後從一條橫街轉出時,已經是陳留縣的北門。

  他午間正是打此門進城,這刻極自然是輕車熟路,手提那用布包住的金刀,向城外奔去,奔出里許,路旁有座茶棚,除了一個老頭子外,別無他人。

  朱宗潛進去坐好,塞給那老頭子一塊銀子,向他說了幾句話,便悠悠然喝著茗茶,一面向大路兩邊張望。

  此刻他沒有把別的事放在心中,腦中一直泛現出褚玉釧的美麗面容,又驅不散剛才她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種奇異可戀的感覺。他默默的忖道:「她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今天是我連累得她為我奔波,為我冒險,又須得與我貼耳廝磨,此恩不比尋常。還有那位俊逸的李兄,曾經救我一命。唉!我如何能報答他們呢?」

  當他在茶棚落座不久,便先後有三兩個路人走過,朱宗潛陷入自己的遐想之中,全沒理會。

  但不久一陣蹄聲把他驚醒,抬眼望去,卻是四個勁裝大漢各騎健馬停在棚前。

  朱宗潛立即背轉身子,不讓對方瞧見自己的面貌。那四人雖然不是穿著黑衫,但神態慓悍,大異於一般的江湖道。

  其中一人掣出一把尺許長的尖刀,抵住賣茶老頭子的肚子,低聲道:「到外邊去說句話。」

  那老頭子焉敢不從,戰戰兢兢的跟他出去。

  那大漢眼露凶光,獰聲道:「這棚子裏的客人幾時到的,從什麼方向走來?」

  老頭子一則以驚,一則以奇,心想那客官一進棚就塞了一塊銀子給我,囑咐的正是這等話,敢情那客官早就曉得會有人追來查問了,當下應道:「那客官已在此坐了大半個時辰之久,他是從城那邊走過來的。」

  其實朱宗潛才坐了一會兒,大半個時辰之前,則剛好是黑龍寨被馮天保逐出李府之時。

  那凶悍大漢濃眉一皺,卻放開手,向夥伴們招招手,頓時都退出茶棚之外。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便一齊躍上馬背,忽喇一聲,分頭四散馳開,但他們卻沒有走遠,只在附近兜轉。

  朱宗潛微微一笑,起身走出茶棚,沿著大路向北而行。

  在北面本有一騎,這時並不停馬攔截,亦是緩緩馳去,變成了朱宗潛的前驅一般,其餘的三騎也在他後面十餘丈處跟著。

  約莫走了三四里路,大路的一邊是山坡,另一邊則是樹林,斜陽恰被山坡隔斷,顯得有點陰森黯淡。

  朱宗潛口中哼著小調,悠然向前走去,顯然絲毫無視於險惡的地勢以及當前的大敵。

  走了數丈,耳中聽得前後蹄聲都停歇了,當即暗加警惕,但腳下依然照舊走去。

  林內突然傳出數聲梟鳴般的冷笑,人影倏現。

  他轉眼望去,不覺一怔,原來此人,枯瘦無比,面部只剩下一層皮,生似骷髏一般,但這個骷髏的雙眼卻射出陰惡的光芒。

  朱宗潛停步道:「你是人還是鬼?」

  那人道:「兄弟是活骷髏宋炎,在黑龍寨中行二,你若是從未聽過此名,足見孤陋寡聞,愚昧無知。」

  朱宗潛道:「就算我愚昧無知吧!實是第一次聽到閣下的大名。你現身得正好,我恰要找你。」

  宋炎面上絕無表情,冷冷道:「找我何事?」

  朱宗潛道:「我想來想去都不曉得哪兒得罪了你們黑龍寨,所以要找你問一問情由。」

  活骷髏宋炎道:「這話問得好笑之至,我黑龍寨殺人從來都沒道理可言。」

  朱宗潛現下當面證實此事,而對方又是黑龍寨第二把交椅之人,這話自是可靠,頓時殺機盈胸,恨火焚腸,臉色一沉,喝道:「憑你這副樣子就對付得了我麼,笑話!」喝聲中連跨數步,已迫近宋炎。

  ▼第七章 一登龍門

  活骷髏宋炎見他步伐堅定,氣勢強絕,不但有勇奪三軍之概,更有龍行虎步之姿,心頭一凜,腳下發出「哧哧」之聲,原來竟被對方迫退了五六步之多。

  此時兩丈外的樹林內轉出一人,朗聲長吟道:「遠於陂水淡於秋,阡陌初窮見渡頭,那有丹青能畫得?畫成應遣一生愁……」吟聲朗越,甚有韻味。

  朱宗潛本來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宋炎身上,殺機透出,遙遙罩住對方。縱有泰山崩於前亦不變色,麋鹿興於左亦不瞬目。換言之,他充滿了殺機的心志完全聚注於宋炎,化為一片無形的羅網,籠罩著對方。

  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時宋炎固是不能逃掉,旁人也無法從中阻撓。

  少而吟聲入耳,卻比震天徹地的顰鼓還要厲害百倍,竟使得朱宗潛心念轉動,忖道:「是哪一位雅致風人朗誦司馬池公的絕句?」

  這一分心,宋炎頓時能得橫躍數尺,宛如卸下萬鈞重石,大覺輕鬆,但亦自知背上衣服已被熱汗濕透。

  朱宗潛斜眼望去,但見一個中年文士裝束之人,背負長劍,洒然而來。此人相貌不俗,但眉宇間殺氣隱隱,雙眼射出強烈的光芒。

  要知道這一首絕句甚負盛名,作者司馬池乃係宋代大學者司馬光之父,但後世之人卻全因他這一首絕句而得知司馬池之名。那吟詩之人若然不是朗誦此首絕句,朱宗潛決計不會因而分心。

  雙方目光一觸,那負劍文士傲然笑道:「區區姓井名溫,外號丹青客,在黑龍寨中排行第五,今日定要見識見識閣下的絕妙刀法。」

  朱宗潛大感詫異,心想黑龍寨這等兇手集團之中居然也有通曉文事之士,此人外號丹青客,料必精於繪畫之道。

  這真是人不可以貌相,若然只見他作畫吟詩的話,決計料不到這等風雅之士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首領之一。

  但無論如何他心中總有可惜之感,當下應道:「你若是仗劍橫行,此生有何愁可遣?」

  井溫仰天長笑一聲,道:「問得好,區區此生本來全無憂愁可言。但在今日以前,此心無處著落,是以有閒愁時復來侵。今日之後,又將情愁纏擾。」

  朱宗潛忖道:「這話分明說在今日以前因心無所寄,情無可托,所以會有閒愁。但今日已遇到心上人,是以閒愁雖消,而又有情愁相纏。此人倒是坦白得很,我若能使他改邪歸正,放下屠刀,真是莫大的善事。」

  當他們對答之際,宋炎餘悸猶在,連忙發號施令,霎時間大路的兩端湧出許多黑衣大漢,堵塞住兩頭通路,此外胖人屠嵇桀也現身跟在宋炎身邊。

  朱宗潛放眼一望,發覺兩邊堵截的黑衣大漢們都擺成陣勢,當中留下一段空隙,大概是特意讓井溫得以與他放對拚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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