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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房七姑道:「你已猜到本宮之人一定不肯罷手的,對不對?」

  屠雙勝道:「對。咱若容容易易就逃出這片沙漠,那才是怪事呢!對了,順便請問一聲,你是獨個兒前來呢,抑是尚有幫手而沒有作聲?」

  房七姑縱聲而笑,道:「我只有一個人在此,也不會再有人前來幫忙。怎麼樣?你不至於會小覷我吧?」

  屠雙勝搖搖頭,心情十分沉重,正因為她獨自前來,才益發顯示她本領深不可測。

  房七姑咯咯而笑,道:「看來你還是蠻聰明的,不敢小覷於我!老江湖都知道,婦孺和方外之人不可輕視,對不對?」

  屠雙勝口中應道:「是的,我們都記住這一點。」

  他一面說,一面不放棄任何觀察。他知道像房七姑這等強敵,若是不能事先找出她的弱點,那就根本沒有擊敗她的希望了。換句話說,他一個以勇氣縱橫江湖的人,現在卻不能不使用智力。

  他盡力使用他的腦筋,觀察之下,獲得了四點推論:第一點是這房七姑一定是個很醜的女人,因為他已見過申四姑,她長得其醜無比,同時這房七姑一直躲在車廂內,無疑是想利用她悅耳的聲音,使對方獲得錯誤的印象。

  第二點是她生性愛潔,所以馬車,甚至繫的牲口,到現在還是那麼整潔。

  第三點和第二點多少有關連,那就是她辦起事來乾淨利落,手法明快。

  第四點是這房七姑在此一佈置之中,顯示出她十分的自負,根本不把他屠雙勝放在眼中,所以她一直等到他快逃出沙漠時才出現,而且佈局奇而不秘,讓他很快就猜出她的來歷和目的。

  他觀察所得的資料,似乎沒有多大利用價值。屠雙勝慨然大笑兩聲,道:「房七姑,咱們談到這裏為止,用不著再嘮嘮叨叨浪費時間啦!」

  房七姑先是應一聲「好」,接著卻微訝道:「在你來說,拖得越久就越發有利,對不對?何以反來催我?」

  屠雙勝坦然道:「老實說,在下看來看去,都找不出你有什麼弱點,故此索性痛快一點,不必拖泥帶水地纏下去。」

  房七姑道:「這話說得好。你若是憑三言兩語就能找出我的弱點,那還得了!」

  屠雙勝見她尚未露面,忽然泛起一絲希望,當即設想自己是足智多謀的龐公度,忖道:「若是二老爺處此境地,他有什麼法子可想?根據觀察的資料,應該怎生利用?」

  屠雙勝正在尋思時,眼中但見馬車的簾子打橫扯開,一個紫衣人影像輕煙般冒出來,輕捷無聲地落在他前面五六步遠的地上。人影落地現身,但見這房七姑頭上挽著髻,面上不施脂粉,淡紫色的衣裙迎風飆拂,左手臂彎掛著一個精緻小巧的花籃,籃中放著一把小藥鋤,露出一截檀色的鋤柄,看來一共只有兩尺餘長。

  她這一現身,屠雙勝眼前為之一亮,原來房七姑長得明眸皓齒,肌膚白皙,竟是個風韻淡雅動人的少婦。

  屠雙勝皺起眉頭看她,房七姑微笑道:「怎麼啦?你討厭我呢,抑是害怕?」她的聲音在淡雅清麗的儀態中更顯得柔和悅耳,增加了幾分迷人魅力。

  「咱猜錯了。」屠雙勝歉然苦笑一下,道:「咱還以為你一定長得很難看,誰知竟是罕見的佳人!」

  房七姑面上笑容消失,繃得緊緊的,但眼中卻有那麼一剎那洩露了內心的秘密。屠雙勝分明看見她清冷的眼光中閃過喜悅的意思。

  當然這並不能改變什麼,他知道得很清楚。以他自己的經驗來說,有時他亦發生同樣的情形,但到末了他最多是在下手之時爽快些,儘量不使對方增加痛苦而已,決沒有憐憫慈悲可言。將心比心,這房七姑當然也是一樣,不可能一高興就放過他,讓他將玄天古戰場森羅宮的秘密帶出這片沙漠,傳揚到江湖中去。

  房七姑徐徐道:「你們燕雲十八鐵騎,個個都是不怕死的好漢,這一點已得到證明了。」

  屠雙勝傲然一笑,道:「是的,咱們只有這一點與眾不同。」

  房七姑道:「你的從容沉著,比起別人又高了一等。這一點我十分欽佩,真不明白你們是怎樣訓練出來的?」

  屠雙勝好像不願討論這個話題,道:「房七姑,咱想討教討教你的絕藝!」

  房七姑道:「別忙,我的話還未說完。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屠雙勝乾脆得很,搖頭道:「沒有,咱在這世上全無牽掛。」

  「你們燕雲十八鐵騎個個都是無牽無掛的嗎?」

  屠雙勝應道:「差不多都是的。」

  房七姑道:「是不是因為你們都無牽無掛,所以能夠視死如歸?」

  屠雙勝大笑道:「房七姑你錯了!世人怕死,並非因為他有所牽掛,而是對自己生命的留戀珍惜,與他本身之外的任何人都沒有多大關係。」

  房七姑道:「嗯!你說得對。那麼你們是天生不怕死的一群,對生命毫不珍惜,毫不留戀?」

  屠雙勝閉口不言,他的神情一望而知對這等話題沒有一點興趣。但房七姑仍不放過,又道:「生命的可貴,就是在於每個人只有一次。至於轉生輪迴之說,究竟只是宗教的一種說法而已,誰也不能親自試驗。」

  她停歇一下,流露出深思冥想的表情,片刻又道:「所以世人不論智愚賢不肖,莫不珍惜他僅有的生命。所謂貪生怕死,實是人之常情。如果違悖了常情,那麼你們不是大奸大惡之士,就是有非常之事,才足以使你們變成這等樣子!」

  屠雙勝的表情看來對她的話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冷漠的眼光,從她身上移到天空。空中有幾隻大禿鷹在高處盤旋,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種專食人畜屍體的兀鷹,每逢出現,總是意味著死亡。

  屠雙勝抬手搔搔下巴,剛長出來的鬍子扎手發癢,使他記起已有兩天沒有剃刮,不過以後他不必煩心這個,人死了一切都沒關係啦!

  房七姑最後的結論使他忽然感到微微震動,她說:「屠雙勝,你若不是自認為可以擊敗我,就是身上懷有非常的秘密,才不怕死。」她冷笑一聲,又道:「說到你擊敗我這一點,從你的口氣中以及你見過本宮的絕藝,諒你也不敢作此想,因此,你必定是身懷非比尋常的秘密。你的鬍子多而硬,氣概豪邁,可見得不是因為受了宮閹之創而失去活下去的意思,你……你到底有什麼秘密?」

  屠雙勝不敢流露出震驚神色,冷冷地望著對方,但覺她的清冷眼光中,有一種不會被惑的定力,於是他也不企圖哄騙她,只道:「房七姑,你自己找出這個秘密吧!」

  房七姑道:「我一定會找出來,你信不信?」

  屠雙勝頷首道:「以你的本領和智慧,相信可以辦得到。」

  房七姑道:「但你別高興,我沒有打算證明給你看。換言之,我今日不會饒你一命。」

  屠雙勝仰天長笑,豪氣逼人,道:「咱幾時要你饒命的?」

  房七姑的理智告訴她,這個氣概雄壯的男子的的確確是不怕死之人,但她的感情卻不相信這個事實,天下間哪裏有人真的把生命視若塵土呢?她決定要試試看,用盡手段看他死到臨頭之時究竟怕是不怕。當下右手往花籃中一探,取出那柄小藥鋤。屠雙勝抬臂撤刀。「鋃鋃」一響,長刀出鞘,在陽光之下閃耀出萬點精芒。

  房七姑道:「屠雙勝,你小心點,我這『耕雲織霧二十八鋤』和『籃裏乾坤』的絕藝,一旦使開了,你就逃不過殺身之劫啦!」

  屠雙勝洪聲應道:「妙得很,咱外號是行雲刀客,咱們瞧瞧誰行誰不行……看刀!」喝聲宛如霹靂,刀似白雲舒捲。但見他踏中宮,走洪門,從正面攻上去,氣勢豪雄之極。

  房七姑的小藥鋤飄忽斜鑿,「噹」的一聲,鋤中刀身,她身形卻震得退了兩步。原來屠雙勝這一刀氣勢凌厲,勁道強絕,她的奇怪手法竟未奏功,反而被他逼退。

  屠雙勝凝神一念,心無旁騖,馭刀接續攻去。「颼颼颼」一連三刀,直把房七姑硬生生逼退了一丈有餘。她的一身紫衣,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貼體飄拂,顯然她已被強大無倫的刀氣裹住。在高手拚搏中,這等情形最是危險。

  屠雙勝胸無雜念,一心一意要拚到氣絕倒斃方休。正因如此,他的刀勢比平時加倍凌厲,勇不可擋。又是一連三刀,把房七姑攻退七八步之多。

  這兩人接戰片刻工夫,屠雙勝已經搶制了機先,著著逼攻。他刀法大開大合,宛如長江大河,氣吞萬里。房七姑每退一步,他的刀鋒就搶近了少許。

  十餘招下來,屠雙勝的鋒快長刀,已經像剃面似的在房七姑肌膚上晃閃,森寒的刀氣直侵骨髓。換句話說,屠雙勝已攻入她鋤影之中,越逼越近。再來那麼幾招,刀上鋒刃就可以劃削到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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