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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他一時之間真不知問她哪一件事才對,是以糊裏糊塗走過來,但旋即醒悟不妥,忙即停步。

  冷于秋道:「他不讓我拿住胸口衣服,我早就警告過他了。」話聲中一晃身,到了這一個白衣少年面前。

  白衣少年心中大駭,叱喝一聲,手中的盤子向她迎面扔去,同時一矮身,伸腳疾掃。

  冷于秋身子一側,已把上下兩股攻勢全部讓過,接著一伸手,就揪住了白衣少年的胸口。心念電轉,忖道:「這兩個少年的身手都不見得高明,莫非真是什麼娘娘的小太監?」想是這麼想,但心中卻知道不然,因為這兩名少年雖是年輕,卻分明都有鬍子,聲音完全是男性味道。假如是小太監的話,不但沒有鬍子,話聲更是尖銳得有如女人,甚易區別。

  她指力已侵入對方體內,制住他的脈穴,是以那白衣少年簡直像一攤爛泥一般,連站也站不穩。冷于秋冷冷問道:「轎子裏面是什麼人?」

  那白衣少年但覺全身既無氣力,而且胸口也被他壓得透不過氣來,驚懼痛苦兼而有之,忙道:「沒……沒有人……」

  冷于秋表面上雖然神色不變,可是心頭卻大大震動,感到自己似是已跌入一個說不出是什麼樣子的陷阱中。她一鬆手,那白衣少年「叭噠」一聲摔在地上,也爬不起來,原來他穴道已被制住了。

  她橫跨兩步,移到轎前,伸手一撥,轎簾登時跌落,但見轎內果然沒有人,卻有一尊三尺高的金色女神像。這尊女神有十多條手臂,眉目如畫,竟是微笑的表情,而最令人感到不對勁的是上身全無衣服,雙乳高聳。

  冷于秋目光流轉,但見這多臂女神像的頭上有一幅黃布,上面橫繡著「威靈感應妙相殊色幽冥神后」十二個字。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在眾神之中有這麼一號「幽冥神后」,只有一點她不能不同意的,便是這具神像工藝佳絕,果然可以當得上「妙相殊色」這句話。

  四下一片死寂,冷于秋霍然回顧,空地上不但沒有人影,甚至連天色也大見陰暗低沉。她心中泛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生像是掉入夢靨之中,可是她的理智仍是清晰如常,是以得知決計不是做夢。這種恍惚迷離難以形容的氣氛,使她不由自主在發生必須「掙扎」的感覺。

  冷于秋的目光回到「幽冥神後」面上,驀地一驚,敢情這尊雕塑而成的神像,好像已比剛才高大了許多。她退回數步,接著轉身行入木屋,鼻中還嗅到石香爐內裊裊升起的氤氬香氣來。那具木棺是打開著的,冷于秋暗暗運聚內力,打算一看見可疑的景象,馬上全力攻擊,或者退走。

  她一步步行近棺材,發現此棺居然很深,老是看不見棺底有什麼物事。直到她去到切近,伸頭俯視,這才看見棺中躺著一個黑衣老婦,頭上也紮著黑巾,是以那張面龐顯得特別青白,皺起的皮膚和尖削的鼻子也特別惹眼。這個黑衣老婦似是毫無生氣,但冷于秋敏銳的感覺中,卻覺得她並沒有死亡。那麼她何以躺在棺中?還有人燒香祭奠?

  她俯視著棺中的婦人,忽然迷迷忽忽地想起了很多事情,那都是她小時候的事,久已忘懷,可以說沒有一點印象,但現在卻一件接一件掠過心頭。這些往事,使她心境也有了變化,彷彿逐漸回到小的時候。她小的時候當然是很脆弱,沒有什麼力量可言,那時候外界的侵害,她可沒法子抵抗。

  棺中的黑衣老婦眼睛慢慢睜開,眼珠十分呆滯,過了一陣,竟變得銳利森厲地注視著冷于秋。她長長吐一口氣,面上也有了表情變化,恢復了生氣。只聽她用吵啞的聲音道:「小女孩,你看見了什麼?」

  冷于秋身子震動一下,接著伸手扶住棺邊,支持著身體。黑衣老婦又道:「小女孩,聽,誰在叫你?」

  冷于秋道:「是我娘的聲音……」

  黑衣老婦道:「對,對,你娘在叫你回家。你肚子一定餓了,身上又冷,快快回家吧!」

  冷于秋的目光已變得十分呆滯,她已不知不覺陷入恍惝迷忽的情境中。現在她果然感到又冷又餓,真個急於回家,回到母親的懷抱中。

  黑衣老婦又道:「來吧!小女孩,讓我帶你回去,回到你娘身邊。來吧!小女孩……」

  冷于秋聽到「回家」兩字,連連點頭,那動作就彷彿是七八歲的孩子一般。事實上她這刻正已回到七八歲的幻覺之中,完全忘記了長大的經驗,自然也忘記了自己竟是一個身負絕藝之人。她耳中聽到寒風怒號、樹木悲吟的聲音,眼前天色昏黑,觸目淒涼蕭索。當此之時,她唯一急於得到的,便是趕快回家了。

  黑衣老婦坐起身,毫不費力地把一副金光燦爛的手銬套在她雙腕間,「咔嚓」一聲,已將她雙手鎖住。她離開了棺木,可是動作顯然很不靈活,渾身的骨骼不時發出「嘞嘞」的聲響。

  直到這個黑衣老婦走出屋外,冷于秋才連連眨眼,好像在夢中快要回醒一般。那黑衣老婦走出了木屋,猛一搖頭,長長的白髮從黑巾下散垂下來,頓時平添幾分恐怖。但見她一面唸唸有詞,一面兜來轉去地走動,同時又從黑衣內掏出一些穀米之類的物事灑在地上。

  冷于秋終於身子一震,睜大雙眼,四下打量,她一下子就記起了早先跨入木屋的經過,但其後好像有一段空白,老是想不起來。她轉眼望出去,但見屋外空地上站著的黑衣老婦,正是她早先在棺中所見的那一個。這刻面向著石香爐,合掌作出膜拜之狀。

  爐中的香煙筆直騰升,一望而知連微風也沒有,故此煙氣散而不亂。

  冷于秋突然間又發現了腕間的金銬,吃了一驚,運力一掙,竟沒有把這副手銬震斷,心知必是五金精英練成之物,便不再白費氣力。

  她這時來反而心神冷靜了,舉步行出木屋,說道:「喂!你是什麼人?」

  黑衣老婦目光仍然凝視著筆直升起的煙氣,口中說道:「你猜呢?」

  冷于秋道:「可是來自茅山的法師?」

  黑衣老婦緩緩轉過眼睛,望著這位巾幗奇人,慘白色的面上泛起一抹詭笑,頷首說道:「不錯,本法師來自茅山,你倒是有幾分眼力。」

  冷于秋道:「是不是董沖要你這樣做的?只不知你這番得手,能得到什麼報酬?」

  黑衣老婦道:「冷大人這一宗也猜對了,至於報酬……」

  冷于秋當她沉吟之際,接口道:「我可以比他多出十倍的酬勞,不管是什麼東西。」

  黑衣婦人道:「只怕你辦不到吧?」

  冷于秋道:「你還未說出來,如何知道我辦不到?」

  黑衣婦人道:「這話也是。董大人許諾的酬勞種類甚多,其中雖然不乏金銀珠寶之類的物事,但也有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例如良材美質的爐鼎便是。相信你一定懂得『爐鼎』的意義吧?」

  冷于秋點頭道:「我懂得。」

  黑衣婦人道:「只不知這等報酬,你付得出付不出?」

  冷于秋道:「董沖辦得到的事,我沒有辦不到,他給你多少個爐鼎?」

  黑衣婦人詭笑道:「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

  冷于秋道:「我可以馬上付你十個八個。」

  黑衣婦人道:「但他給我的那一個,乃是本法師有生以來第一次獲得的好爐鼎。你雖然給我一百個,如是質地不佳,亦是無用!」

  冷于秋道:「這個倒要請問一聲,究竟好到什麼地步?」

  黑衣老婦道:「這可不容易形容了……或者這樣說吧,他給我那個爐鼎,稟賦資質之佳,大概與你差不多。」

  冷于秋面色一沉,冷冷道:「法師如若耍弄姑娘,定讓你後悔莫及!」

  要知「爐鼎」一詞,在道術家口中,乃是「人」的代名詞,有的是采陰補陽,有的是利用人體煉藥,千奇百怪,說之不盡。故此黑衣老婦一說到她所得的爐鼎,資質與冷于秋差不多,冷于秋馬上明白她其實說的就是自己。

  黑衣老婦口中發出陰森的笑聲,道:「冷仙子既然說出這等不客氣的話,那就恕本法師無禮了!」

  冷于秋哼了一聲,道:「董沖已見到我了,是也不是?」

  黑衣老婦搖搖頭,道:「那倒不是。董大人雖是接到報告,曉得有人潛入本莊,但卻不知是你,而他身有要事,是以依計行事之後,便匆匆趕回京城。你要見他,須得等到晚上。」

  冷于秋道:「既然董沖沒有見著我,你如何知道我姓冷?」

  黑衣老婦詭邪笑了一下,道:「冷仙子乃是什麼人物,本法師怎能不識?現在不妨老實告訴你,早在幾個月以前,董大人便曾製造一個機會,讓本法師暗中見過你。本法師認為十分滿意,是以今日把你弄到手中。」

  冷于秋道:「這樣說來,他老早就把我許給你,作為酬報中的爐鼎這一項了?」

  黑衣老婦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冷于秋道:「那麼你的法號,可不可以見示?」

  黑衣老婦道:「這又有何不可?本法師姓邢名焚,人稱『黑神巫』的便是!」

  冷于秋道:「我雖是外行人,但卻聽過黑神巫邢焚的名氣,曉得你在法術門中,乃是一流人物。」

  黑神巫邢焚道:「豈敢!豈敢!冷仙子今日落在本法師手中,平心而論,也算不得恥辱之事。」

  冷于秋道:「這倒是平心而論,只不知邢法師你的外號可有什麼來歷故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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