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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我只不過是大名府的一個小吏,認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隨便往哪兒一躲,只要不碰見那個傢伙,就沒事啦!」他說到這裏,胸中充滿了殺機,敢情他已聯想到如果能殺死那個使劍的人,危險就去了大半。餘下還有一個可慮的人,就是那個鉤鼻女子,但好在她鉤鼻的特徵十分顯著,不難迅即查出,亦殺以滅口。

  趙武可沒有察覺公孫元波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沉思地道:「不錯,你躲起來,我也把這個隱瞞起來……」他微微揚手,可是握著拳頭,所以不知道他捏著什麼。

  公孫元波敏感地猜想他拳頭中一定藏著老胡想傳遞的情報,登時大為焦急渴望,恨不得馬上搶過來瞧瞧。他表面上卻裝出一點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趙武的話,說道:「老趙,我往哪兒藏起來好呢?」

  趙武想了一下道:「當然是遠走高飛,到南方去,越遠越好。」

  公孫元波心生一計道:「對,就是這樣決定。我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和你重聚。咱們就在這裏握別……」他伸出手去,聲音和態度都非常誠懇熱情。

  趙武也伸出手來,但卻先將手中之物換到左手,才與他相握。在這一瞬間,公孫元波已看見那是一張紙條。

  趙武已感慨地道:「唉!你說的不錯,咱們當真是後會無期了。我的老友又少了一個。」

  公孫元波覺得自己老是想看那張紙條之舉,實在太過卑鄙,於是決心暫時忘了此事,懇切地握住友人的手。誠摯的友情,暫時溫暖了他的心,使他在這驚濤駭浪和波詭雲譎的生涯中,感到無限平安與寬慰。

  可是那張紙條,公孫元波到底還是忘不了。他本來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紙條的渴想心情告訴趙武,請求他給自己瞧瞧,然而他在宦海官場中打滾了這些日子之後,深知人性的奇妙。例如拿目前這件事來說,趙武的冒險庇護,已經足以說明他為人的尚情重義,可是公孫元波若是鄭重和坦白地求他交出紙條,趙武的反應不是不肯,而是會很鄭重地探詢原委,方始決定要不要交出。這是因為公孫元波的這種態度會引起趙武的疑慮,所以加以重視之故。

  公孫元波決定玩一點手段,他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問道:「你手中的紙條是幹什麼用的?」

  趙武道:「是撿到的……」

  公孫元波淡淡地「哦」一聲,道:「你還有閒情逸致撿廢紙玩麼?」

  趙武道:「這是在死者手裏撿到的呀?」

  公孫元波道:「給我瞧瞧。」他說這句話時,仍然是不大感興趣的聲調和態度,可是他內心卻非常緊張。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這張紙條,完全是避免引起對方重視的一種手法。

  趙武道:「沒有什麼看頭……」

  公孫元波聽了這一句話,那顆心頓時向下一沉。幸而趙武已經伸手攤掌,現出那張已皺成一團的紙條,接著說道:「你要瞧就拿去吧。」公孫元波心頭一陣狂喜,面上可不敢有絲毫洩露,同時伸手去取的動作也不敢太快。

  那張紙團終於到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氣,同時以感激的心情唸了一聲佛號。他展開紙條一瞧,但見上面寫著八個字,寫得甚是端正工整,那是:「滅燭留髡,樂在其中。」公孫元波皺眉道:「他這話無聊得很……」

  趙武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公孫元波道:「上一句是說姐兒讓他留宿之意,下一句『樂在其中』,可不必解釋啦!」

  趙武反而仰天一笑道:「若是如此,哪一個男人不曾得過快活的,他說的倒是不錯。」

  公孫元波隨手丟掉那張紙條,以表示他完全不把這張紙條當作一回事,但他腦筋卻轉得飛快。

  他迅速忖道:「這張紙條,大概是老胡準備在沒有機會與我當面說話時,便交給我。何以見得呢?因為一則這張紙條的字跡十分端正工整,可見得是慎重考慮過之後才小心寫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內,何須寫得如此鄭重?二則他臨死時還捏在手中,可見得本有傳遞之意……」

  既然要他留宿妓院,他今晚就不能離開此城了,因此他須得設法說服趙武,使他也認為有改變計劃之必要才能。他故意沉吟一下,才道:「趙兄,你看我現下離去,會不會碰見那些人?」

  趙武點頭道:「這倒是很可慮之事。」

  公孫元波道:「不如這樣:我索性躲在此地,過個一兩天才乘夜逃去。你看可使得麼?」

  趙武道:「此地人多眼雜,而且人人都來的,只怕不甚穩妥。」

  公孫元波道:「對方也必定會這麼想,認為我若是沒死,必定想法子逃得遠遠,豈敢躲在人人來的窯子中?所以我若是躲在一個靠得住的姐兒的房間裏,他們一輩子也找不到。」

  趙武道:「你瞧哪一個姐幾靠得住呢?」

  公孫元波道:「你去辦你的事,我有辦法。」他把趙武支走之後,自己從後窗翻了出去,他離去以前可沒有忘記拾起那張紙條。

  房間後面這一邊,也有不少人走動。公孫元波仗著熟悉地形,行止都得到最佳掩護,兼以動作迅速,是以不久就溜到一座院落中。他繞到一扇窗子後面,定一定神,側耳傾聽了一陣,四下沒有可疑的徵兆,這才鬆了一口氣,設法窺視屋內。

  這一扇窗戶,不管有沒有關上,都難不住公孫元波,而他所以如此小心,卻是因為他剛才提氣走動之時,小腹似乎隱隱作疼。此是內傷的徵象,雖然不嚴重,但若是碰上強敵,就大受影響了。是以他現下決計不可發生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又獲得了老胡的情報線索,勝券在握,更不可失敗。

  屋內燈火明亮,他的目光從窗縫透入去,只見銀燈之下,一個妙齡少女正在更衣。她這刻不但把外衣脫了,連內衣也解了一半,露出骨肉停勻的身段。在燈光下,肌膚如雪,甚是使人遐想。

  公孫元波心中叫聲「不妙」,眉尖為之大皺,但他的目光卻不捨得移開。

  那個女子不知為何掉轉身子,竟變成向著窗子。因此,公孫元波此時把這個綺年玉貌的美女一覽無遺。

  冷風颼颼,吹得公孫元波的脖子一片冰冷。但窗內由於生著爐火,是以那個美女雖然裸露著整個身體,也沒有寒意。她以優美的動作,把另一套寬鬆的便服穿上。公孫元波透一口氣,心中暗道:「老天爺千萬保佑,別叫人發現我趴在窗戶上偷看才好。」

  他恨不得趕快進去,為的就是怕被人看見蹤跡。偏偏這個身材健美、眉目嫵媚的女子正在更衣,如果他一闖入去,她準會驚得尖聲大叫,以致驚動了別人。這便是他不敢貿然入屋之故了。現在她雖是穿上衣服,但外間不知有人沒有,所以公孫元波仍然不能冒失,還須咬牙熬下去。

  那個女子終於走出內間,接著傳來杯壺輕碰和傾茶的聲音。公孫元波不再客氣,輕輕揭開窗戶,溜入房中。窗戶開闔之際,雖然有寒風灌入,幸而為時甚短,所以大概外房之人不會發覺。他迅即藏身床尾的簾幔裏面,但見簾後有一個光致精美的木馬桶,還有一個男人用的便壺。雖然這些物事尚未使用,所以不會發出異味,但心理上總是大受影響,他不由得聳肩苦笑一下。

  過了一陣,低微的步聲傳了入來,接著聽到一聲呵欠。公孫元波從簾縫望出去,但見入房之人只有那美女一個,此時大為放心。他知道這個美女上床以前一定會進來一下,假如她一撥開簾幔,赫然發現一個男人之時,定會駭得魂飛魄散。因此他連忙低聲道:「小桃,別害怕,我是公孫元波……」

  那個名叫小桃的美女,仍然免不了嚇一跳,接著看見公孫元波走出來,這才透口大氣,浮起了笑容。

  公孫元波向裏面指一下,低低問道:「有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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