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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死裏逃生

  街河上的舫舶,這刻都點上燈,沿河望去,但見繁星密佈,絃管均符歌在夜風中沸騰聒耳,顯現出一片繁華熱鬧。靠近龍王廟繁盛街道的幾條胡同,是著名的玩樂去處,秦樓楚館都張燈結綵,迎賓接客,是以不但走馬王孫、紈褲子弟喜歡流連,即使是普通的遊人,也大都要來看一看。在這些銷金豔窟之中,有些班子來自揚州,有些來自蘇、杭,有些則是京、津或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張豔幟,惹得那些達官貴人和富商巨賈都紛效蜂蝶輕狂,呼朋引類,夜夜盛筵,真個說不盡的綺麗風光、冶豔景象。

  公孫元波在席上所有的人之中看來最是年輕,不過他也和席上其餘八九個人一般,雖是穿著便服,卻看得出是食俸當差的吏人。

  這一家「迎春館」的姑娘們川流不息地進出,伺候這些都有點惡勢力的大爺們,因此當簾子挑起,進來一個女子時,那些已喝了不少酒、正在喧鬧調笑的客人們,都沒有加以注意。

  公孫元波看起來也有酣然酒意,他身邊的姑娘小菊剛好走開了,所以他有餘暇斜眼瞧看門口的女子。他只看見這個女子的側面,但見她面頰和頸子的皮膚都雪白奪目,甚是嬌嫩可愛,然而那隻高挺微鉤的鼻子卻將這一切都破壞了,使人不能想像她會是個美貌女子,也就是說,雖然她的輪廓眉目都長得很好,但這隻鷹鼻,卻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壞無遺。

  席邊那個彈琵琶的歌女,在浮瓊佳音中,剛好唱到「我想著香閨少女,但生的嫩色嬌顏,都只愛朝雲暮雨,哪個肯鳳雙鸞單?」席上便有三四個人大聲喝采叫好。

  公孫元波忽然瞥見簾邊的鉤鼻女子抬起玉手,他大吃一驚,倏然向右方數去的第三個人撲去,把他推跌地上。

  他這麼一撲,不但碗盤跌了一地,發出大片瓷碎的脆響,並且還有幾個人被他一齊撞翻,滾跌地上,一時叫聲和罵聲大作。

  但這時候在公孫元波和那個被他推落地上之人所坐高椅的靠背正中,卻各多了一支袖箭,深深嵌入板內。假如他們不是及時倒下,這兩支勁道十足的袖箭,無疑都已經釘在他們身上了。

  公孫元波身子才碰到地面,已經借力一滾,雙腿微微縮起,恰從人縫和桌椅間滾過,到了牆根。他迅即躍起來,在一片喧聲中向門口望去,打算過去對付她。可是目光到處,這個鉤鼻女子已經不見蹤影,而門口的簾子亦被扯掉。

  公孫元波心中方自一動,感到不妥時,便見一支長箭勁射入屋,來勢之快,宛如閃電。他已來不及用任何方法擊落那箭,幸而他乃是在門口右方的牆下,外面之人根本看不見他,是以此箭並非向他射到。

  這支勁箭一閃即隱,隨之而起的是一聲慘叫。公孫元波轉目一瞥,但見剛才被他推倒的那個中年人當胸中箭,一望而知心臟已被貫穿,死狀甚慘。

  他捨去正門,衝入內間,迅即從後窗躍出去。此時他不但沒有絲毫醉意,反而矯健得如生龍活虎一般。

  出得後窗,趕快轉到前面,但見大門外有人影晃閃,似是剛剛奔了出去。他拔步追出,外面巷中有不少行人。公孫元波這時實在沒法子辨認剛剛奔逃出來之人。

  才走出七八步,猛然感到刀風襲頭。他叫聲「不好」,已知道這是一個行人從後面揮刀劈來,當即一側身避過刀勢,左腳順勢向後撐蹬,「啪」的一聲,已踢向那人小腹。那個偷襲他的人,小腹只中了一腳,身子立時向後飛拋,口中慘叫一聲,大概已活不成了。

  公孫元波一腳得利,卻是頭也不回,身形仍向前奔,但才衝出大半丈,對面兩個行人一下子掀去外衣,齊齊亮出兵刃,一個使刀,一個使劍。他們只擺開門戶,就逼得公孫元波不能不煞住腳步。

  此時迎春館內一片喧嚷駭呼,真有驚天動地之勢。照這種張揚鼎沸的情況看,馬上就會有巡邏的官兵和捕快趕到現場。

  公孫元波發現這兩個截住去路的人,刀劍擺出的招式都十分奇奧,氣勢堅凝,顯然皆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在這一剎那間,公孫元波已將整個形勢想了一遍。

  他估計這兩個攔路截殺之人,都必定練有某種絕藝,並且無疑是專門用以攔路襲擊的武功,所以與這兩人萬萬不可硬拚。由於他們沒有戴上面罩,本來的面目已經暴露,雖說巷中光線暗淡得很,但在練過武功之人來說,已經是夠看得清楚了。他們既是暴露了面目,顯然已有充分準備佈置,認為定然可以取他性命。但這一點正也是他們的弱點,因為公孫元波只要能夠拖延一點時間,等到駐城官軍和捕快們大量湧到時,他們非躲開不可。總而言之,公孫元波只要設法拖延時間,就可以逃出對方的天羅地網。

  他雙手在靴邊抄出兩把匕首,一個虎撲,衝向右方使刀的大漢,惡狠狠地揮動匕首,欺身刺戳。那個大漢眼中精光一閃,似是奇怪他何以這般剽悍,竟敢搶攻!大漢同時略一提刀,迅急劈出。

  公孫元波的一對匕首,較之人家的長刀短了一截,是以對方如迅雷般的一刀,登時把他進撲之勢逼住,還不得不交叉匕首,硬架這一記。

  兵刃相觸時,發出一陣震耳的叮噹聲。公孫元波被敵人這一刀震退兩步,不禁心頭一凜。斜刺裏一道劍光迅即捲到,原來是使劍的大漢已經出手從側面攻到。此人的動作迅速利落,一點時間也不浪費,顯然是擅長襲擊暗殺的高手。

  公孫元波拚命向前一俯身,滾過敵人這一劍,反手還了一匕首,敵人果然「唰」地躍開。但這麼一來,他已陷於腹背受敵的險境中。

  使刀的大漢揮刀斜劈,取他頸側動脈要害。公孫元波雖然用匕首架開,可是已經手忙腳亂,手腕也震得有點麻木痠痛。

  他迅即以背靠貼巷牆,以便減少被攻擊的面積。此法對付一般的人有用,但目下這兩人皆是武功精強之士,效用就大打折扣了,而且這麼一來,他便注定不能突圍逃走,只有挨受攻擊的命運了。

  那兩個大漢都泛起獰笑,向他一步步逼近。公孫元波明知險象環生,凶多吉少,可是他仍然感到一絲安慰,那就是他現在至少已逃過了亂箭穿身之危了。

  原來當他看清情勢,曉得自己唯一的機會便是拖延時間之際,他腦海中突然泛起那支勁疾異常的長箭把那個人射死之事。他頓時恍然大悟,得知對方敢於公開截殺,也不掩起面孔,敢情是仗著高處尚有這一個箭手在監視之故。

  當然此箭大有來歷,不比凡弓俗翎,所以公孫元波才如此戒懼,不敢讓那箭手有機會對付自己。

  就是因為那支勁箭不同凡響,所以公孫元波才冒險奮身撲攻那兩個武林高手。搏鬥之勢一成,這兩人便反而成了他的掩護,使高處那名箭手受到妨礙而不能發箭。不過現在他的情勢也沒有改善多少,只不過陷入另一種危機中而已。

  公孫元波心知今日若想逃出大劫,只有智取,無法力敵。當下顯示出他那過人的冷靜特性,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心中仍不慌亂,迅快地動腦筋,找尋脫身之法。

  巷外的街道上,已隱隱傳來吆喝和雜沓的蹄聲,一聽而知是維持治安的官兵和捕快們的聲響。使劍的大漢首先發難,「唰唰唰」劈刺了三劍。公孫元波單用左手匕首,「鏘鏘鏘」連續封架了三招。右方的大漢趁隙出手,刀劈如大鵬展翅,斜抹他腰腿之間。公孫元波右手的匕首已有點夠不上,就算可以挑中敵刀,但決計難逃左方長劍夾攻的毒手。

  在此等情況之下,他只好拋棄了所有修習很久的招式,自己另創卻敵之法。他背脊微微一弓,借那巷牆的阻力,猛可跳起兩三尺,雙腳縮起,接著向使刀大漢胸口蹬去。至於他手中的兩把匕首,已經決定完全用來對付左邊的攻擊。他這一跳和一縮,敵刀便落了空,而他借巷牆抵住後背之力,迅急蹬出的反擊,來得怪誕之極。對方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反擊能夠攻出這麼遠,是以雖然迅即躍退,卻已遲了一點,被他雙腳蹬中胸口,發出「砰」的一聲。

  與此同時,使劍的敵人施展精妙的劍法,一招「玉女投梭」,劍光惡毒地攻來,直取頸上要害。公孫元波雖然來不及查看對方使的什麼招數,但他卻感覺得到自己致命的弱點是在頸子的部位。恰好他一腳踹中另一個敵人,所以能借那反彈的力量拚命扭開上半身,左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口鋒快的匕首使勁扔擊敵人。

  敵人那口長劍從他頸邊擦過,只差那麼一點就被刺中。公孫元波在百忙中,仍然感到劍鋒上傳來一陣徹骨的寒冷,令人魂飛膽落。他的匕首亦沒有擊中敵人,這個使劍的大漢一看同伴中腳受傷,怒喝一聲,左手劍訣化作掌式疾劈。這一掌劈中公孫元波的小腹,公孫元波的身子被震得貼牆飛開五六尺之遠才掉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使劍的大漢定睛望去,只見公孫元波俯趴在地上,動也不動,於是他那張凶悍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提劍行去,要向公孫元波補上一劍,卻聽到使刀的同伴大聲呻吟,同時巷子兩邊都出現了很多人影。靠近街道那邊的巷口,不但人喧馬嘶,同時還有許多盞燈籠正要入巷。使劍的大漢馬上改變主意,迅即奔上前拉起同伴,挾著他躍過了巷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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