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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太陽照舊升起來,整座穹蒼,找不到一絲雲影。老舵工變成非常蒼老,迷惘地坐在船尾,動也不動。金老三忍不住,突然大叫一聲,撲到他父親面前,厲聲問道:「阿爹,是不是颶風要來了?」

  船上的人最忌諱提及「風」字,老舵工面色大變,喃喃道:「孩子,你熬不住,終於把風伯召來。」

  仙人劍秦重走出艙外,大聲問道:「金老頭,當真有暴風?」

  金老頭頷首道:「不但有暴風,而且是最厲害的那種,那些風都是旋轉的,什麼東西都可以捲上半天,落下來時,已在千里以外。」

  仙人劍秦重久居東海碧螺島,聞言面色微變,方自沉吟。金老三已暴聲道:「阿爹,我們立刻趕回頭,或者還可以避過這場颶風。」

  金老頭道:「我看已來不及啦。」

  那三兄弟本就不願前往青丘洲,此時發一聲喊,齊齊動手把船掉轉頭,拚命往回程搖去。

  仙人劍秦重厲聲道:「你們已收了我的銀子,放在家中,這刻竟敢未得我命令,擅自轉回去,你們可是找死?」

  金老三怒道:「難道你要大家都送命?」

  秦重冷冷道:「不管,立刻給我掉轉船頭!」

  金老頭沉默了好久,這時開口道:「老三,不許和秦爺多言,掉回船頭。」

  金老三氣哼哼地扳舵掉頭,臉上神色十分難看。秦重喝道:「你們剛才的勁頭那裏去了,還不使槳?」

  那三個年輕人都不睬他,金老頭道:「秦爺,搖也沒用,依小的看來,這場大風頃刻間便要來臨。」

  秦重一想這些人既不划槳,那場颶風如果來時,定然無法避過此劫。登時把心一橫,厲聲長笑道:「現在再問你們一句,是划槳不划?」

  金老三道:「不划又怎樣?」

  秦重反手亮出長劍,冷笑道:「如敢違命,便試一試我長劍的滋味。」

  金老三眼中射出倔強的光芒,厲聲道:「我偏偏不划槳。」說罷往船板上一坐,雙目直瞪著秦重。

  秦重大笑道:「秦爺這些日來已忍得不能再忍,這敢情好,索性大大出一次氣。」但見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金老三身邊,疾然伸手抓住他的背領,一下提起來,如拎小雞。金老三那麼精壯的小夥子,居然毫無掙扎之力。

  他的父親和兄弟方自駭然,半空中「轟隆」一聲霹靂,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直響。

  秦重仰頭一望,只見烈日猶在空中,再往四下注視一眼,只見霧氣沉沉,已不似適才晴朗。

  晃眼間在天邊突然出現一絲烏黑雲影,金老頭一眼望見,駭然叫道:「來了!來了!」枯瘦的手直指著天邊那一絲雲影。

  秦重見那烏雲相距尚遙,少說也有千里之遠,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們別想移開我的注意力,呔……」喝聲中突然一劍疾揮,跟著左手往外一推。金老三慘叫半聲,身首已分了家,「叭噠」響處,飛開兩丈外的船板上。

  金老頭見兒子慘死,大叫一聲,昏倒在船板上。

  另外兩個兒子一齊搶到老父身邊,扶起老頭。他們可不敢去惹那仙人劍秦重,故此都撲到老父身邊。

  秦重暢快地厲聲大笑,仰頭一望,突然大吃一驚,敢情適才僅僅一絲之微的烏雲影,此刻已遮蓋了半邊天。就在這注視的一瞬間,那黑漆漆的濃雲席捲而來,奇快絕倫。尤其是大半邊天空都被這烏雲遮住,這等來勢,宛如天崩地裂,教人一見,心悸膽裂。

  秦重立刻縱回船艙之內,袁綺雲道:「重郎,你可是把那人殺了?」

  秦重厲聲道:「這些事你別管,颶風已到,我們得想個法子……」言猶未畢,一種驚心動魄的嘯聲已傳入耳中,海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袁綺雲失色叫道:「重郎,怎麼辦呢?」

  秦重從囊中取出飛抓,先把抓頭摘下後,分別用那根長索的兩端繫在兩人腰間。

  「這樣我們可以彼此救援。」秦重道:「等會兒我們被風力捲住,在大海中拋蕩,你務必要極力保持清醒,緊緊抓著木板,別讓自己昏迷過去……」

  淒厲的嘯聲從遙空處飛墜下來,艙中已昏暗之極,浪濤怒吼之聲,震耳欲聾。

  袁綺雲傾耳而聽,忽然尖叫道:「重郎,重郎,別離開我……」秦重順手拆了兩塊寬長的艙板,移過去和她並肩而坐,著她抓住一塊木板。她哭泣起來,失聲道:「啊,這些聲音多可怖,我們變得多麼渺小?比螞蟻還不如……」

  船身驀地一側,兩人滾做一團。秦重功行左臂,一下子把妻子挾起,向艙外奔去。船身顛簸之甚,秦重一身武功,也站不大穩,只能順著傾側之勢,一步一步向外走。

  四周圍異聲大作,比千軍萬馬奔騰殺到之聲還要淒厲慘烈,滔天巨浪拍在船上。

  他們剛好走到艙門,船身大震一下,然後一股海水,直衝入艙來。兩人身上完全濕透,秦重挾著袁綺雲掙出艙外,放目一瞥,只見天地晦冥,暴風強烈得簡直要把他們身上的衣服吹裂。四方八面異聲刺耳地嘯吼,生似天地在這頃間忽然破裂,回復了混沌鴻蒙的光景。

  倏然間整條船直升上半空,原來是順著海浪浮起,僅僅在感覺中,這個海浪恐有一座小山之高。

  袁綺雲本已被暴風捲得睜不開眼睛,此時因感覺得萬分可怖,勉強睜開眼,忽見右側一個巨浪,高出船身不知多少倍,宛如從海中突然湧起一座高高的山嶺,但卻是活動的,排空嘯捲而至。

  她只順看上一眼,便感到這個如山巨浪,足可以把任何東西毀滅。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中原極渺小,何況這個巨浪,生似能夠把整個世界完全吞噬,她和她的丈夫又算得什麼?

  她驚心動魄地尖叫一聲,黯然道:「重郎,我們完啦,永別了……重郎……」

  秦重清晰地聽到妻子的話,不覺一陣心酸,轉眸一瞥,也自瞧見快要捲到船邊的巨浪。

  那個巨浪來到切近,高得直要碰觸到天頂,眼前只見到一片橫亙萬里暗碧色的水波,一切混亂的聲音驀地裏完全消滅。這個無情的大海,在這一剎那間,生似完全回覆平靜。

  他連恐怖也來不及,迅速地向艙側船面上俯僕下去,把妻了壓在下面,自家雙腳蹬住船艙,頭顱頂著船舷,雙手也扣住船舷,兩個人擠在船艙與船舷之間的仄縫中。

  船身繼續向天空疾升上去,那個如山巨浪已經托浮起木船,但這個大浪去勢極快,故此木船還未浮升到一半,海水已漫頂而過。

  那艘雙桅船此時絲毫無恙,生似沉在海水中行駛。但秦氏夫婦所感到的壓力奇重,衝激之力也十分兇猛。秦重閉住呼吸,用力向兩邊抵住,海水旋急的潛力竟沒有把他們捲出船外。

  他忽然想道:「這個海浪委實是我平生所見第一大的浪頭,身在其中,原來是這等滋味……嘿,我雖有一身功夫,但在這浩瀚無涯的大海中,根本毫無用處……啊,人類竟是這樣渺小麼?我日夕孜孜不懈地鍛鍊的武功,畢竟有什麼用處?」

  在他心中轉動著的念頭極多,要趁知覺尚在的彈指間,好好地細想一番。

  他平生從來未曾想到過「武功」有時也全無用處,他出身在碧螺島門下,在島上或在江湖上,到處受人阿諛奉承。任何人敢對他無禮,他憑著一身武功,可以任意報復,是以一徑以為「武功」便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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