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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寒木道:「趣味本身並不是罪惡,也沒有過錯。而老衲說話的對象,是你們而不是其他僧侶,是以措詞和含意,須得有點分別。」

  吳丁香道:「大師轉來轉去都說得通,這且不必多辯,我們相信大師今晚絕不是來與我們爭辯這些問題的,是也不是?」

  寒木道:「是的,老衲想勸你們,千萬不可墜入慾海。假如吳姑娘竟是羅敷有夫之人,那就更將牽涉到名節的問題了。」

  吳丁香道:「我沒有丈夫。」

  寒木道:「妳應是已婚的婦人,既然沒有丈夫,而不是寡婦之相,那麼情形一定更加複雜了。李益若然納了妳,恐怕會有殺身之禍。」

  吳李都愣住了,作聲不得。直到這刻,他們才發覺到這位老僧,並不是一本正經的向他們說教。從他一語就指出了可能的後患這一點看來,他不但人生經驗豐富無比,同時無疑也是智慧廣大的得道高憎。寒木沉默了一會,才又道:「據我所知,李益乃是儒雅規矩的讀書人,不是他沒有慾念,而他的天性和學力,都能使他把精力寄在高尚風雅的趣味上,所以自然而然的與庸俗愛慾疏遠。」

  他的目光轉到吳丁香面上,又道:「妳的出現,顯然是很奇怪,很突然之事,妳也不是普通的女人。因此,老衲特地問妳一聲,妳這樣做法,對良心可會有愧疚麼?」

  吳丁香幽幽嘆一聲,道:「如果一定要嚴格的追究,我的失德,已是很明顯不過的了。」

  她突然想起了彭春深和高青雲,這兩個男人,都會令她傾心愛慕。可是結果都為了某些緣故而分手。現在這個俊逸多情的公子,似乎又將因這老和尚的作梗,因而離她而去。她暗自問道:「為什麼我如此命苦?我自從嫁給姚文泰之後,就沒有起過不軌的邪念。可是他迫得我沒有法子,只好離開他……」

  房中氣氛似乎變得十分嚴肅,李益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過了一陣,吳丁香又嘆息一聲,道:「李公子,看來妾身最好還是削去三千煩惱,遁入空門的好。」

  李益吃一驚,道:「妳說什麼?」

  吳丁香道:「你瞧,我現下該怎麼辦呢?」

  老和尚淡淡的笑一下,道:「你們最好認真的談一下。」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本書卷,披閱起來。他閱著的是一部不知何人的詩卷,口中還發出低低的吟聲。李益和吳丁香瞅住老和尚,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寒木低頭看書,雖然似是十分入神。可是李益和吳丁香,都因為他的在座,而有些話不便出口談論。事實上他們之間,若是要談論何所適從的問題,縱然無別人在座,也不容易談論。這是人類的一大悲哀,人與人之間,由於性情、才智、經驗、趣味等等不同,因而對每一件事,反應亦不同。因此,但凡是喜歡為別人著想,則雖然是一件簡單之事,到了面對商談之時,往往感到很難開口。過了一陣,寒木忽然抬頭笑道:「你們難道已心心相印,一切落在不言中了麼?」

  李吳二人都微微搖頭,寒木道:「如此大好,老衲只不過給你們一個沉思冥索的機會,而你們馬上就發現了許多問題,深深不了解對方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沒有法子開口談論……」

  李益道:「胡伯伯可是向我們說機鋒語麼?」

  寒木道:「不是,不是,老衲只是盡一點力,使你們找出蔽錮而已。」

  他停了一下,又道:「要知你們早先覺得很契合,好像簡直可以論及婚嫁似的,原因是你們只被對方的表面所吸引。一個人的相貌、才情、談吐、風度等等,皆屬外表之物,加上男女之間,天生便有互吸之力,便使得你們感到契合投緣了。」

  吳丁香輕輕道:「也許我們是一見鍾情,大師敢是認為世間沒有這回事麼?」

  寒木道:「誰說沒有?但你們這番深思冥索的功夫,正是求證你們究竟有沒有一見鍾情的大好機會。」

  李益道:「胡伯伯說來說去,不外是要小侄與吳姑娘分開,以免誤人誤己,是也不是?」

  寒木道:「你們都不是參禪的材料,老衲這般撕提,你們尚不了悟,可堪浩嘆。」

  李益道:「小侄如果是材料,早就被伯伯渡化去了,現下還望指示了玄機,不要參話頭了。」

  寒木道:「好,老衲這就直說。你們的離與合,定須考慮到各方面,不可被情慾和外表上的吸引力而結合,以免既貽害本身,又累及父母。」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在你們未能彼此了解之前,如若結合,便是苟合。若然經過考慮,並且安排妥當,這等結合,才屬正當。」

  李益道:「小侄一定謹遵胡伯伯的誨示。」

  吳丁香也很誠懇地向老和尚道謝。她心中知道,這位得道高僧,曾經對她暗示過,必須把阻隔於她與李益之間的人,妥為解決,方可結合。這便是他何以剛才低頭看書,而不離開房間,讓他們商談之故了。這一夜在城內的吳家,也沒有事故發生。被安排到陳宅去作釣餌的春菊,看過她姊姊,回到吳家,並沒有受到高青雲這路人馬的盤問,以免此事留下任何印象。整座宜陽城幾乎都在高青雲這一路人馬的監視中,只要陸鳴宇踏出陳家一步,他們便會馬上接到訊號,向吳家聚集包圍。但這一夜安靜地渡過了,無疑是因為陸鳴宇沒有到春菊姊姊的房間,所以也沒有看見春菊已破去蠱術的事。

  第二天的日間,凡是參與本案之人,幾乎都是在睡覺,養精蓄銳,以便準備應付另一個漫長緊張的黑夜。到了晚間,李益又把妹子送到吳家,換了吳丁香,便驅車出城。這一回他們不但已經熟絡了,同時又因為昨夜的談話,彼此間有了一種微妙的關係,在雙方的感覺中,他們已不是普通朋友。在路上他們的話題,已經有了默契,反正不離男女關係,就不成問題。因此,他們初時還談了一些各自的嗜好,之後,李益把話題轉到他們自家身上。他道:「阿香,我始終覺得妳很了不起,我在妳面前,往往有自慚形穢之感。」

  吳丁香道:「唉!我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身,配不上你才是真的。」

  李益道:「妳這個說法,一般的俗人,也許認為很對。但我豈能也用這種庸俗的眼光來看這件事呢!」

  吳丁香道:「假如我們終於分手的話,我一定永遠忘不了你這些話。」

  李益嘆一口氣,道:「分手,唉!這是多麼可怕的字眼啊!」

  吳丁香道:「我可不是想離開你,你別誤會才好。」

  李益沉默了一陣,突然微帶興奮地道:「這樣好不好,我設法求個一官半職,咱們一塊兒離開此地。這樣,妳就可以公然的成為我的夫人了。」

  吳丁香道:「游宦生涯你過得慣麼?」

  李益道:「那有什麼過不慣的?」

  吳丁香道:「我只願做你的媵妾,跟隨著你到任所居住,我這一輩子也就滿足啦!」

  李益道:「不,妳豈可屈充媵妾?」

  吳丁香道:「我的話實是出自真心,你理應由父母作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這樣別人也就沒有法子講閒話了。」

  李益雖然曉得這是千妥萬妥的法子,可是他深心中,的的確確認為吳丁香肯嫁給他,已經是有點委屈了,何況充作媵妾,那更不必說了。

  因比他堅持道:「不,我一定要娶妳為妻,我相信我能說服雙親。至於這兒的親友們,反正咱們不回來,他們看不見,永遠不知妳是誰……」

  吳丁香突然輕輕掐他一下,道:「你何必這麼固執呢?你自家也知道,這事一定會被堂上雙親反對。」

  她掐這一下,李益已知道她已發現有人跟蹤竊聽,頓時心跳加速,大為緊張起來。他生怕自己一開口,聲調有異,被竊聽之人發覺,所以乾脆不作聲,讓她說話。在黑暗中,吳丁香的嬌軀,忽然靠貼在他身上。李益對於此一現象,本來並不驚奇。可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泛起了「厭惡」和「恐懼」的情緒,但這等情緒,卻不是因吳丁香發生的。相反的,他被這等奇異的情緒壓迫之下,特別覺得需要吳丁香的慰藉,因此他伸出手臂,把她抱住。

  李益擁抱住吳丁香之時,腦中已想到,她可能也是因為生出這等情緒,才會向自己靠貼過來的。不管怎樣,他這刻是真真正正的,把這個美麗動人,而又善解人意的女性,擁抱在懷中了。這一點,使他感到異常的安慰。他一點也不明白,為何一個人會突然生出「厭惡」之感,因而渴望從別的安慰中,求得解脫的?吳丁香依偎在他懷中,好像馴服的小貓一般。李益不覺激起了熱情,低下頭去,吻在她的唇上。此時天色甚是黑暗,他們雖然靠貼在一起,但也不過依稀辨認得出面龐輪廓而已。當然這是指李益而言,吳丁香武功精妙,修習過夜眼功夫,自然能把對方瞧得清清楚楚。她曉得在黑暗中窺伺的那人,亦必能看見,正因如此,她必須裝出跟普通女人一般:「看就讓他看吧!」

  她心中想,一面享受著這熱吻的滋味。過了一陣,李益驚覺地抬起頭,道:「啊呀!咱們停在大路上,路人碰見多不好意思。」

  吳丁香嬌慵地唔了一聲,道:「那麼快到莊子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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