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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兩侍者一起掣出雪亮長刀,飄退兩丈,並肩而立。其中一個說道:「程老先生的規矩恕我等不能遵命!」另一人道:「在下等無心冒瀆大駕,甚感歉疚!」

  血手印程賓見他們並無懼色,反而驚奇不置,忖道:「武林中知道老夫名頭的不多,但凡是曉得的,縱是一時名家,也會露出驚愣之容,這兩個小子不知是何來歷?」當下頷首道:「好!」這一聲「好」字才送入他們耳中,人影連閃,霎時間,程賓已回到車後原位坐定,原來在這頃刻之間,他已縱上去同時攻擊兩人各一招,他的手法雖是奇快奇險,可是都拍在他們刀身之上,無法攻入。因為他對這兩個年輕騎士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那兩名侍者幾乎被他的內勁震傷內臟,心中無不大駭,這才知道血手印程賓不愧為是邪教高手,海外老兇。當下趕緊說出來歷,程賓灰眉緊鎖,忖道:「武陽公手下的兩名侍者就如此高明,他本身可想而知,我目前還是隱晦一點的好,否則縱是取了他們性命,卻教武陽公察破我的秘密功夫,大是不值。」此外他也泛起找到謝無我林落紅等人聯手對付武陽公之意,當下揮手道:「看在武陽公的面上,你們回去吧!」

  那兩名侍者唯唯退走,片刻間走得無影無蹤,單雲仙在草堆中暗暗叫苦,更加不敢動彈。

  血手印程賓左瞧右看,好像是找尋甚麼物事。趕車的漢子忍不住問道:「老爹可是丟失了東西?」程賓沒好氣地道:「丟你的頭,我怎會丟失東西……」但他仍然向前後左右張望,過了一會,自言自語道:「好像有一個人在這兒,哼!若是不錯,我這個人就丟大啦!」

  那趕車漢子雖不敢做聲,但雙眼也瞧來瞧去,陡然一怔,原來那人細瞧之下,忽見乾草下面露出一點毛茸茸的物事,卻不知是甚麼東西?他吶吶道:「老爹,你可是說有個人在這兒?」

  程賓沒有瞧他,斥道:「閉上你的狗嘴,不然我就撕破你的嘴巴!」

  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甚是駭人,趕車的漢子那裏還敢做聲,再者忽又想到,倘若那人躲在草下,被老惡人搜了出來,勢必要被這老惡人殺死。

  程賓瞧了一會兒,命他驅車上路,那牛車顛簸之下,程賓自是感覺不出草堆之內躲得有人。

  不久,牛車入城,到了一座馬廄旁邊,程賓道:「我到你床上睡一覺,你把乾草送廄之後,即速回來,站在門口守著,別讓任何人打擾我,否則把你們通通殺死!」他問知趕車漢子叫陳老三,便又道:「陳老三,這是你的造化,老夫說不定一高興就收你為僕從,以後日日跟著老夫,這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事。」

  陳老三眼見這老人連殺死兩人兩馬,不費吹灰之力,而且心狠手辣,當真是心膽俱寒,口中那敢說個不字,低頭應了,當下帶那血手印程賓入屋,打點睡舖,他的木屋之內簡陋無比,尚幸程賓雖兇惡,卻不講究起居,見了床舖,倒頭便睡。陳老三把牛車拉入馬廄,反而更覺驚慌,心跳不已。

  馬廄內只有七八匹牲口,沒有人影。陳老三壓低聲音,向乾草堆說道:「快點出來,躲在草堆中不妥當!」乾草堆內一陣簌簌亂響,接著鑽出一匹小花驢,陳老三幾乎暈倒,定一定神,道:「你這畜生可惡得緊,看我宰了你。」

  他耽著風險瞞住程賓,為的是怕草堆內之人被那老惡人殺死,那知只是一頭驢子,這是他氣惱的原因。其次,這頭小花驢似是聽得懂他的話,應聲從草堆內鑽出,此時又觳觫地向後退,簡直是妖精一般,使他不由得大感驚恐。

  那小花驢驢頭轉來擺去,好像在探看四下動靜。陳老三心想今日不知交上甚麼霉運,盡是希奇古怪和可怖的事給他碰上。他卻也不敢得罪這頭小花驢,生怕真是妖精,連心裏頭也不敢詛咒,正要回到木屋門口看守,那頭小花驢突然橫身攔住他的去路。

  陳老三心頭直跳,勉強壯起膽子,道:「驢兄弟,別找我麻煩,我已經苦了半輩子啦……」

  小花驢發出女子般的笑聲,接著道:「這話不通之至,既是受苦了半輩子,活著有何趣味?死亦無妨!」

  陳老三聽得驢吐人言,頭皮發炸,全身汗毛都豎起來。而那花驢的話更加令人恐怖,似是要取他性命,不由得全身發抖,牙關碰撞有聲。

  小花驢道:「說呀,我的話對不對?」陳老三道:「對……對……」但馬上就醒悟不能承認牠對,連忙道:「不……我……我可不想死……」

  小花驢長嘆一聲,道:「世上之人,寧可痛苦而生,不願早死。所謂好死不如惡活,這原是人情之常……」陳老三聽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只聽小花驢又道:「你瞧我是甚麼?」

  陳老三用力揉揉眼睛,但橫看豎看都是一條驢子,卻又不敢說出,怕牠不高興弄死自己,此時只駭得面無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驢道:「不必瞧了,我原本是人,現下變成這副模樣,莫說是你,即使是那個兇惡的老頭子也瞧不出來。」牠接著又道:「你做做好事,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陳老三豈敢說不,連連點頭,小花驢道:「煩你把我這身驢皮剝掉。」

  只見那鄉下人連連搖頭,這一回輪到單雲仙十分驚訝,忖道:「莫非他曉得我無能為力,故此要我的好看?」當下說道:「陳老三,你苦了半輩子,若是幫助我這一回,下半生就用不著吃苦了。」

  陳老三吶吶道:「我……我……」他定一定神,才又說道:「我不懂得這等法術,實在沒法幫你。」

  單雲仙不覺失笑,轉念一想,若是在此地剝掉驢皮,恢復人身,別的不怕,只怕有人撞見,這等奇怪之事不消頃刻工夫就會傳遍全城,那時候黑狐謝無我勢必極快的就找到此地。她想了一想,道:「你還有隱秘的地方沒有?最好是沒有人會去的。」

  陳老三搖搖頭,但忽然想起甚麼似的,道:「從後門出去,不多遠就有一片空地,再過去有間庵廟……」單雲仙急忙問道:「庵內沒有人?」

  陳老三道:「有是有,只是個老尼姑,又聾又啞,我常常送些雜糧蔬菜給她……」單雲仙道:「那也不行,她怎知是你叫我去的?」

  陳老三道:「那庵分作前後兩進,但左側還有間磚屋,雖是有點殘破,卻可以暫時躲避,你不用入庵,就躲在磚屋裏頭,一年半載也沒有人曉得。」

  單雲仙道:「這樣好了,你等到走得開之時,到那兒找我,幫我剝掉這張驢皮。我絕不會害你,更可以使你下半生衣食無憂。」

  陳老三半信半疑地去了,單雲仙也依言到那古庵側邊的磚屋內躲藏。

  她走入磚屋,但見此屋倒也寬大,想是昔日此庵香火盛旺之時,庵中不敷諸尼居住,所以搭了這一間。然而此刻已經傾坍多處,滿屋苔痕蛛網,空氣甚是潮濕。

  她好像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但一時卻說不出是甚麼緣故。過了一會,她發覺好像有一對眼睛在暗中監視著她,這對眼睛在甚麼地方她卻瞧不見,只是有此感覺。

  屋中氣氛霎時變得十分陰森可怖,好像是處身在鬼屋之內。雖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此處四周都沒有人家,靜得出奇。

  四壁都有破洞缺口,因此她無法查看每一個破洞,陡然間一陣異聲傳入耳中,卻不知從何而來,宛如啾啾鬼鳴,甚是駭人!單雲仙驚懼中把自己擠在角落中,等候這可怖的妖魔出現,她雖是不斷的唸佛誦咒,可是這陣異聲忽遠忽近,始終不曾間斷。最後,她嘆口氣,踡伏在角落中,閉上雙眼,上面破屋頂洞掠過一道黑影,卻沒有進入磚屋之內。

  且說陳老三在木屋門口守候,過了個把時候,有些人來喊他做活,他用種種藉口推託。鼾聲忽高忽低,有時中斷,生似是已經睡醒,但不久又震耳的響起來。

  他不知道這個兇惡的老頭子要睡多久,心中又惦記著那頭小花驢。經過這一陣時間讓他冷靜,他可就不大害怕那頭驢子,只因牠的聲音是如此的嬌柔悅耳,聽起來實在不似是兇惡的妖怪。

  他幻想中驢皮一旦剝掉,定必是個美麗的姑娘,這個美女也許會嫁給他做妻子,然後家道興旺,兒孫滿堂,就像許多有關狐狸精的故事一樣……

  突然間頸後癢癢的,回頭一瞧,只見一張面龐近在咫尺,甚是可怖,只駭得他跳起老高,定睛看時,那有人影?再向床上望去,血手印程賓正在床上緩緩欠伸坐起。

  他大駭道:「老爹,有鬼……」

  程賓打個呵欠,道:「胡說,老夫活了將近一百歲,甚麼地方都去過,從未見到一個鬼影。」

  陳老三餘怖猶在,衝口道:「不是鬼,是妖怪,我知道的。」程賓道:「真的?妖怪在何處?」

  陳老三咬咬牙,道:「剛才一頭驢子口吐人言,跟我講了不少話,現下又有……」程賓突然間已站在他面前,一手抓住他胸口,冷冷道:「帶我去瞧瞧!」他的聲音像刀劍一般鋒利,陳老三連抗拒的念頭也不敢泛起,一腳高一腳低的帶了程賓往庵院走去,頃刻間已走到磚屋門口,兩人向屋中一瞧,果然有頭小花驢站在當中。

  程賓冷冷道:「就是這一頭蠢物麼?」

  陳老三點點頭,心中一陣悵惘,幻夢已經破滅,此生註定苦下去了。

  血手印程賓確信這個鄉下人不敢騙他,所以此時不敢大意,手一推,陳老三跌出兩丈以外。他用的勁道甚是巧妙,陳老三竟沒有跌痛。

  老頭子緩緩踏入屋內,鼻子嗅吸了幾下,不但嗅不到人味,反而有一股濃郁的驢子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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