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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徐少龍馬上改變心意,詐作看中另一疋湖縐,叫夥計取出來看看。不過一時無人招呼他,所以他只好等候。

  他側耳聽去,恰好聽到那掌櫃道:「王大爺,這回還是照老規矩,後天給您送到船上,是也不是?」

  王大爺哼了一聲,目光端詳幾個店夥送過來的綢緞,沒有回答,那個掌櫃滿面陪笑,不敢催問。店中一共五六個夥計,都川流不息地送上各種料子。全店的業務,暫時陷於停頓。

  過了一陣,那個姓王的大漢已挑選了四五種,掌櫃在一旁記下他唸出的數目,少者三疋,多者七八疋。

  徐少龍不覺驚異起來,照這人的買法,簡直是辦貨來了。可是看他的樣子,又決計不是做生意之人。再說若是辦貨,便無須在這等專做門面生意的綢緞莊購買了。何況他根本不談價錢,天下哪有這等生意人?

  姓王的大漢再度大肆挑選,店中許多顧客,都在等候店夥。有些人很和平地等著,有些人則露出慍色。突然有一個人惱聲道:「喂!你們店裏做不做買賣的?」

  徐少龍連頭也不必轉,就曉得必定是剛進來不久的一個年青人。他的印象中,這個年青人身體強壯,動作矯健,必是曾經練武之人。而他的冷靜堅定的目光,又顯得他是個十分機智的人。這種人對於時常會遇上的小閒氣,決計不會放在心上。正因此故,徐少龍推測此人必是存心這樣做的。

  他心中一笑,忖道:「不知是誰出了這麼一招,想從吵鬧甚至毆鬥中,查探姓王的人的來歷,我大可坐山觀虎鬥,從中摸出一點線索。」

  因此,他馬上用極自然的動作,開始移動。一直移動在內角,這樣他可以把整間店舖的情形,收在眼中。

  掌櫃的連忙派一個夥計過去,那年青人直瞪眼睛,罵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麼?哼!哼!有幾個臭錢的就如此奉承巴結是不是?」

  他若然只罵此店之人,自然不致惹起風波。但他口涉及那大漢,說他有幾個「臭錢」,對方不免要瞪眼睛了。

  那店夥連忙低聲下氣的解釋,掌櫃的一瞧那年青人還不肯干休,心中發急,便要親自過去處理。

  姓王的大漢冷冷道:「站住,別理那個小子。」

  他原是江湖上爭強鬥狠之人,如何肯任人辱罵?而他喝令掌櫃停步,也不過是反擊的開始而已。掌櫃的不敢有違,尷尬地站住了。

  那年青人厲聲道:「混蛋!你說誰是小子?」這回他已直接向著那個大漢,洶洶斥喝。

  姓王的大漢也勃然大怒,跳起來,指住對方,道:「格老子,罵你又怎麼樣?」

  掌櫃和店夥都急得團團轉,從中勸阻。可是這兩人嗓門特大,聲音響亮,只一開口,就壓倒所有的聲音。因此,勸阻的說話,全不管用,誰也聽不見。

  徐少龍裝出吃驚之態,因為敢情在店門處看熱鬧的人之中,還有兩對眼睛,向他窺視不懈。這些人盯得如此之緊,徐少龍不禁泛起「難鬥」之感,若是被他們再黏纏下去,早晚會露出破綻。

  現在他已沒有留在此地的必要了,因為這個姓王的大漢,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告訴了他許多想知道的事。舉例來說,姓王的大漢,乃是來自四川,這不但是他的口音,顯示出他是四川人,而且從那四艘長程巨舶,互相參證,可知這些船隻是從四川一直順大江駛到此地來的。

  其次,他知道這四艘巨舶容或有某種神秘的任務,但最低限度,在表面上他們並不犯法,此所以這名大漢能夠時時到此地購物,並且還在同一間字號選購,變成了熟客。如若是罪犯之身,豈肯留下痕跡?

  三是這個大漢乃是奉命購物,而不是他本人所需。一來就算他有三五個妻妾,亦用不著這麼多貴重的絲綢,二來他沒有豪富的派頭風度。

  那年青人與這名大漢已吵開了,眼看馬上就得打架。忽聽一個人高聲道:「唉!唉!兩位何必生氣?你們這麼一鬧,人家的店舖還要做生意麼?」此人聲音蘊含內勁,是以蓋過了嘈雜的喝罵聲。

  徐少龍一瞧,勸架的是個中年人,身穿長衫,頗見斯文。但相貌卻顯出精明強悍,可知也是跑碼頭的人。他的聲音勁力充沛,一聽而知乃是內家好手,因是之故,吵罵中的兩名主角,都向他投以詫異的目光。

  徐少龍轉眼一望,門外之人,全都注意地盯看這個勸架的人,心中不禁唸一聲「多謝佛祖幫忙」,當即迅往後進挪去,閃入裏面,打後門溜出去。

  外面果然沒有人影,他更不遲疑,一抄長衫下襬,躍過巷牆,落在對面人家的後院。要知這是瞬息即逝的時機,由於盯梢之人,皆是高手,是以這刻可能已另派別人,繞到後面監視。如果他慢一步,說不定又得給另一批人盯上。那時再找機會脫身的話,就難之又難了。

  如今他瞬然逝去,對方縱然發現他不見了,可是店中人頭雜亂,吵鬧未歇,前面盯梢的以為他在後面,後面之人以為他在前面。等到兩下湊上,得知他已失蹤時,已無法查出他是怎生溜掉的了。

  這個人家的後院,與鄰家相接,因此他又翻過去,仗著豐富的江湖經驗,找到一間空屋,暫時躲在裏面。等到黃昏時分,他才出來,越牆而出,到了街上一瞧,華燈已上,暮色已深,當下放心大膽,急步行去。在昏暮之際,最難盯梢,所以他只須保持警覺,不難避過對方的耳目。

  不一會,他已抵達目的地,那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他瞧瞧門口,發現了暗號,當即上前叩門。一個俏麗丫鬟打開大門,看見是他,登時一怔,眼光中流露出無限驚詫。

  徐少龍對於這個俏婢的驚愕表情,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敢情這個俏婢,正是跟隨玉羅剎連曉君的人,也是那兩名白衣童子之一。他以前已判斷這兩名白衣童子,必是侍女改扮,故此這刻看見她們以女子面目出現,根本不覺得奇怪。

  那俏婢還未開口問他,或者作出任何表示之前,他已跨入門內,並且順手把門掩上。看他的神情樣子,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似的。

  他正要往屋內走去,俏婢一伸手,攔住了他。

  徐少龍瞧她一眼,笑道:「對了,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俏婢道:「我叫迎春。」

  徐少龍道:「這名字很好,你看起來,真像迎春花那麼美麗。」

  迎春玉靨上微泛嫣紅,道:「你往哪兒走啊?」

  徐少龍道:「自然是往屋子裏走啦!」

  他指指台階上的門戶,又道:「那兒決計不會穿出街上的,對不對?」

  迎春道:「我知道,可是……」

  徐少龍打斷了她的話,接著道:「你用不著通報了,難道我的妹子還不讓我見面麼?你大概還不知道,連曉君是我的妹子呢?」

  迎春忖了一下,才道:「是你的妹子?」

  徐少龍道:「想不到吧?等一會你就曉得我沒有騙你的。」

  迎春一手揪住他的衣袖,道:「不對,我家小姐沒有哥哥。」

  徐少龍注視她一下,發現她眼中閃動著狡黠頑皮的光芒,倒不是真有惡意,大概也不是真不讓他進去。

  他何等機警聰明,念頭一轉,已曉得對方的腦子裏裝著什麼狡黠的念頭。當下不在乎地伸手捏捏她的玉頰,道:「胡說,我就是她的哥哥。」

  迎春臉色都紅了,道:「你,你……」說時,不由得放鬆了手。

  徐少龍可沒有趁隙趕快進去,還望著她直笑,道:「我怎麼啦?」

  迎春道:「你如是我家小姐的哥哥,怎可向我動手動腳?」

  徐少龍道:「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的,不信你問小姐去。」

  迎春被他駁得無言可對,忍不住道:「那麼大爺你貴姓呀?」

  徐少龍好笑,忖道:「我早知道你必會否認小姐是姓連的。」當下道:「我自然與你家小姐同姓啦!你連小姐姓什麼也不知道麼?」

  迎春道:「不是不知,但大爺自家說出來,也沒有什麼關係呀!」

  徐少龍道:「我剛才不是提過麼?」

  迎春道:「小婢沒聽清楚啊!」

  徐少龍道:「她的名字叫做曉君。」

  迎春道:「不對,我家小姐不叫曉君。」

  徐少龍詐作一怔道:「那麼她叫什麼?」

  迎春得意起來,道:「大爺你是她的哥哥,怎會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呢?」

  徐少龍道:「若然我答不上來,你就不讓我見小姐了,是也不是?」

  迎春道:「這個自然啦!」

  徐少龍道:「那麼我們換個法子,我專程來找你,行不行?」

  迎春白皙的面龐上,又泛起可愛的紅暈。她搖搖頭,道:「你別岔開話題。」

  徐少龍忽然心頭一頓,竟不忍得再逗弄她,便道:「好吧,我們還是回到老話題上。我告訴你,我妹子一向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曉君,另一個是慧珠。」

  迎春楞住了,顯然他已說中。

  徐少龍又道:「而我的姓氏,是木易楊,乃是杭州人氏,你家小姐總不會是別處地方的人吧?」

  迎春低下頭,道:「那麼您真是我家大少爺啦!」

  徐少龍道:「正是,慧珠在不在?」

  迎春道:「她在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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