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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周五怨長老接口答道:「敝幫內部的令諭信札,全部用爪指之力,在木板留下字跡,是以孫老三提到指力二字。」

  裴淳像觸電一樣身軀一震,喃喃道:「原來字跡是刻在木板上的!」

  趙一悲道:「這是本幫歷代規矩,雖是麻煩了一點,但頗有好處,一則我等行丐各地,攜帶命令在身之時,不怕雨淋日曬,二則保管容易,只須放置乾燥之處及防蟲蛀蝕之處就行,三則因此位高之人須得勤修指力,以免見笑屬下……」

  裴淳截斷他下面的話,說道:「趙長老說到收藏容易,是不是所有書信命令都收藏起來?」

  趙一悲點點頭,道:「敝幫行丐為生,所以全幫上下都身無長物,只有一間房舍是公家產業,這座房屋之內,有一部份專門用作收藏歷代幫主,及長老的命令書牘。」

  裴淳大笑數聲,歡喜之餘,竟忘了顧忌,叫道:「普奇兄,小弟想見其中破綻啦!」五長老訝然互視,他們都曉得裴淳叫喊隔壁之人。

  鄰房內的普奇、閔淳正在用心推究,聽到裴淳的叫聲,也渾的忘一切,普奇首先道:「那我們要恭喜裴兄了。」

  閔淳道:「是不是與周家有關?」

  裴淳在那邊應聲道:「是啊,這一想有道理沒有?」

  閔淳道:「想得妙,我瞧十不離九了。」

  窮家幫五老面色變了一陣,這時已恢復了自制力。趙一悲緩緩道:「鄰房是那些朋友?裴兄何不請他們過來見面說話?」

  裴淳道:「是啊……」話聲忽斷,也沒有別的下文,那一邊的普奇、閔淳二人亦是直到這刻才醒悟見面不得,都怔住了。

  阮興卻大聲應道:「我老早就想見見窮家幫五老,小裴給我介紹介紹!」

  李四恨長老大步出去,打開鄰房之門,道:「請諸位移駕那邊一談!」目光到處,發現了普奇,一眼認出是蒙古人,不覺一愣。

  普奇此時不能退縮躲避,挺身而出,率了閔、阮二人到鄰房去,那四長老見了他也是一愣。裴淳硬著頭皮引見雙方,他也夠坦白,不但說出普奇世襲萬戶之職,而且把閔、阮二人的國籍也都說了。

  窮家幫五老又驚又怒,饒是對裴淳十分尊崇信任,這時也不由得滿腹疑雲,而且大為不悅,裴淳明知他們不悅,更不信任蒙古人,但他也沒有法子解釋,只能力說他們都是好朋友,五長老神情十分冷漠,裴淳尷尬非常,滿面脹紅,露出手足無措的樣子。

  阮興眼中泛起怒色,卻被普奇用眼色制止,不准他發作。閔淳道:「五位長老請勿責怪裴兄,他實在是全心全意要扭轉貴幫目下的局勢。」

  錢二愁冷冷道:「敝幫之事,不須旁人擔心!」

  趙一悲道:「錢老二的話雖是使人難堪,但卻是實情,咱們走吧!」

  閔淳碰了一個釘子,仍無怒色,道:「諸位長老都是明智之士,在這等要緊關頭,切勿意氣用事。」

  周五怨道:「我寧可落個意氣用事的聲名,也不能在此地多留片刻!」

  他輕蔑地斜視普奇一眼,便向門外走去,普奇微笑不理,阮興卻忍不住跳起身,喝道:「滾蛋,通通給我滾!」

  普奇面孔一扳沉聲道:「五弟不可如此,應即上前賠罪!」

  阮興大叫道:「甚麼?」窮家幫五長老都停住腳步,瞧那阮興怎麼辦,阮興眼睛一瞪,忿忿叫道:「氣死我了!」他不但不能揍對方一頓,反而要上前賠罪,幾乎氣破了肚子。

  只見他閉起雙眼,向五長老拱手為禮,口中道:「對不起,恕我冒犯之罪!」那樣子十分滑稽可笑,就像駝鳥埋首沙丘,以避危險一般。

  孫三苦嘻嘻笑道:「生受啦!」其餘數人都發出笑聲。

  阮興氣得一掌拍在方桌上,「砰」地大響一聲,那張結實的厚木桌子裂為數十塊。

  他雄渾的掌力,使得五長老都不禁一凜,只聽得閔淳又道:「裴兄你與淳于幫主交情不比尋常,不管別人怎麼樣,你都應該速速把別人如何陷害淳于幫主的測想說出。」

  閔淳說完偷睨五老一眼,只見他們都不移步,微微一笑,道:「那個唯一可以使淳于幫主復位之人,現下便須趕去保護,免得因為走漏了風聲,被敵人加害滅口!」

  裴淳忙道:「哪一位能夠抽身走一趟?」

  普奇點頭道:「我們兄弟親自出馬,包在我們身上便是!」他豪邁地向五長老拱拱手,便率了閔、阮二人出去。

  房中只剩下六人,李四恨道:「他們可靠得住?」

  裴淳放低聲音道:「他們跟朴日昇是對頭,再者這位普奇兄十分豪俠,言出必踐,諸位可以放心。」

  周五怨道:「他們想要借此要挾我們也說不定!」

  趙一悲沉吟一下道:「咱們先瞭解真相再說,不知裴大俠可肯賜告!」

  裴淳道:「在下猜想淳于大哥已經被對頭困住,他的遺書都不是出自他的意思,也不是他的親筆。」

  五長老齊齊露出困惑的神色。錢二愁道:「我們未嘗沒有這樣想過,但以淳于幫主的為人,誰也不能勉強他立下假遺書,至於假冒他的筆跡,那更是萬無可能之事。」

  裴淳道:「正是有此可能……」當下把自己抵達金陵後的經過,詳細說出,最後道:「周祥得知窮家幫易主之事,實在奇怪不過,以他天下無雙的雕刻工夫,既然可以摹仿古人名畫,絲毫不錯,則仿冒淳于大哥的筆跡,又何難之有?何況所有的命令書牘,都收藏起來,敵人隨便盜走一塊,供周祥假冒,誰也發覺不了。」

  周五怨道:「咱們這就回去查核藏書。」

  趙一悲道:「沒有用,人家得手後早就放回原處。」

  錢二愁道:「裴大俠的推測雖是有理,但仍然使人在相信之中,仍有些微疑惑。」

  裴淳道:「這樣好了,弄一塊木板,教周祥假冒你們隨便哪一位筆跡,那時諸位親眼目睹,非信不可。」

  趙一悲面上第一次露出寬慰之容,緩緩道:「若是得此證明,咱們就嚴密佈置,對付那陷害淳于幫主之人。」

  當下分頭行事,在計劃中他們也考慮到周祥的兒子周雲的安全,原來周雲當真已投入窮家幫中。

  不久,裴淳便到達周家,普奇等三人都在,正詢問周祥假冒筆跡之事,周祥不敢不認,全盤說出,原來他在大都之時,那已經是好多個月以前的事,一日他被召入禁宮大內,見到朴國舅,朴日昇命他瞧著四塊木板上的字跡,假冒一封遺書,這封留函的內容,正與窮家幫五老見的一樣,說是把幫主之位讓給杜獨。

  此外,還假造了若干來往書信,大半是致送朴日昇的,大意都是說淳于靖他本人並無與元廷為敵之意,又說窮家幫將為朴日昇暗中出力,但卻不可讓幫眾得知,又有一封提及多年前,以不正當手段趕走杜獨,取得幫主之位,承朴日昇予以支持,最近把杜獨擒住囚禁。

  這些假冒信札措詞都十分巧妙,若是落在窮家幫別人手中,勢必深信不疑,因此,普奇和閔淳推測出淳于靖可能不曾遭難,只是見過這些假書信之後,情知無法向幫眾辯白,所以被迫讓出幫主之位。

  他們對朴日昇這等計謀手段,讚佩不已。普奇嘆道:「此人在世一日,咱們兄弟就沒有出頭的機會。」

  裴淳取出兩方木板,其一是趙一悲的筆跡,請周祥施展絕藝假冒,周祥拿到他私人使用的工場內,不多時便完工,眾人一看,只見兩塊木板上的字跡絲毫不差。

  眾人親眼見到,才能相信世間果然有這等鬼斧神工的妙手。

  普奇道:「裴兄返見五老,把內情詳細說出,並且教他想法子把杜獨的筆跡弄到手,咱們也用這法子反害杜獨。」

  閔淳道:「多要幾塊板子,除了杜獨的假信之外,還須替淳于靖弄下幾封信,必要時可以持以為證,證明淳于靖以前曾經被人假冒,否則杜獨去位之後,設法把淳于靖的假信公開於幫眾之前,淳于靖這個幫主,仍然當得不安穩。」

  周祥大驚道:「老爺們若是把這事張揚開去,小人一家性命難保。」

  裴淳道:「是啊,他一家的安危須得顧慮……」

  閔淳眉頭一皺,道:「天下之事斷無有利無害的,周家的安危咱們再想法子。」言下大有不滿裴淳婆婆媽媽之意。

  普奇道:「二弟有所不知,裴兄正是以仁義之心走江湖,才能無往而不利。」

  他仰天想了一想,又道:「這也不是無法可想之事,咱們第一步先殺死了杜獨,留下遺書,不管淳于靖回不回來當幫主,也不能讓杜獨把持窮家幫。」

  裴淳可就有點覺得不對勁,但一時之間想不出哪裏不對,便沒有作聲。

  普奇繼續道:「二弟負責把劉吉此人除掉,以咱們所知,劉吉勢力不小,耳目靈通,他若是得知一點消息,便將成為咱們的大害。」

  這一回裴淳倒沒有覺得不妥,周祥聽他說殺這個殺那個全然不當是一回事,心中甚是懼怕,不敢不聽從他的命令,生怕他一怒之下,也會把自己殺死。

  有人去稟報五老,五老之中來了趙、錢、周三人,他們見到周祥的手藝,不由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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