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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裴淳萬萬想不到李不淨、病僧這等俠士奇人也屈服在她手下,不覺驚訝得說不出話。

  商公直一肚子的牢騷,對任何人都不敢講,唯有這個裴淳最靠得住,所以盡情傾洩,他道:「那小妞兒的武功邪門得緊,尤其是輕功,只要有掩蔽之物像茂密的山草或者夜色之下的樹叢、房舍等,她就能夠在你前後左右說話而你絕無法發現她的身影,這等功夫真是天下罕見罕聞,我真是打心底不敢惹她!」

  他滿面俱是懊喪之態,裴淳好心地勸道:「商大哥最好不要多說,嘗聞她的喜怒與世人不一樣,若是被她聽見,你就保不定有一頓好受啦!」

  商公直道:「我何嘗不知,所以只敢對你說說!」

  裴淳道:「她化裝之術既然比你還高明,萬一變成我的模樣,你豈不是上當?」

  商公直那麼老練刁滑之人,這刻也不由得面色大變,睜大雙眼在他面上瞧來瞧去,滿面驚恐的神色。

  裴淳笑道:「別怕,小弟是真的裴淳。」

  商公直喃喃道:「難說得很,難說得很……」

  裴淳道:「我騙你做甚麼?咱們一齊在潛山挖掘石坑的事,你還記得麼?」他故意提起以前之事,好教商公直相信。

  但商公直面色更加慘白驚駭,訥訥道:「那時候你已經出現過一次!」

  裴淳莫名其妙地道:「甚麼一次?我們整天在一塊兒!」

  商公直卻記起那一日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一條人影,其時他已在李星橋持有的魔影子辛無痕的令符之前發過誓,所以驚得呆住,忽然感到有一樣東西落在頭上,抬頭一望,恢復神智,迅即回頭四瞧,二十丈之內,全是曠朗之地,那有人蹤?因此這條影子定必是魔影子辛無痕或她的女兒辛黑姑無疑,她一直跟隨著自己,自然曉得挖掘石坑之事。

  他若是講出這件事,並且其後冒險回轉查看那一片草地有沒有坑洞的用意也說出來的話,裴淳便會曉得師父曾經命他填平那個土坑的用意了,而以裴淳的淳厚老實,不須幾句話就會被商公直弄出真相。可是商公直焉敢再提那條影子之事,只是嘆氣道:「罷了……罷了……」

  裴淳還以為他已經相信了,便道:「我要去請問那三位老人家啦!」

  商公直把心一橫,忖道:「我總得瞧個水落石出,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的!」於是默然跟著他,一徑走到木屋門前。

  只見屋內緊閉,裴淳恭恭敬敬的上去敲門,良久還沒有回音。他陡地記起那三位老人家耳朵不行,便伸手推門。門扉應手而開,屋內闃無人跡,裴淳探頭瞧了一遍,但見門角的水缸內滴水全無。他曾經替他們挑過一缸水,所以印象甚深,於是進去取起水缸,奔到河邊盛滿淨水,回到屋內,放下水缸之時,忽見地上墊水缸的黑色石板上留有白色的字跡,定睛一看,上面寫著的是「我們在金陵武定門外徐家祠」等寥寥數字。

  裴淳把水缸放下,恰好蓋住字跡。這個水缸甚是破舊,誰也不會動它,果然是秘密留言的好處所。

  他也沒有細究為何會留言石板之故,奔出門外,只見商公直已恢復往日的形貌裝飾,但面上的笑容卻找不到。商公直道:「此處那得有人居住?」

  裴淳道:「原來是窮家三皓隱修之所。」

  商公直面上愁雲頓時一掃而光,仰天笑道:「原來你真的是裴淳……」

  裴淳訝道:「商大哥何以有此一說?」

  商公直道:「剛才種種舉止,除了你裴淳之外,誰也假裝不得,咱們在這兒等候三皓便是。」

  裴淳搖頭道:「他們走啦!」

  商公直訝道:「他們既然不在,為何又去打滿水缸?」

  裴淳正在考慮要不要講出內情,商公直已接著又道:「我明白了,你天生就是這種敬老尊賢之人,不管他們在不在,你都照樣服勞執役,我告訴你,他們自然不會在此,窮家幫已經遷回金陵老巢,那兒才是窮家幫創始之地,他們遷回去原不足奇,但據我所知,窮家幫另有重大隱情才會遷回元廷駐有重兵的金陵,這也不過是前幾日之事,大概淳于靖自知無法解決,憂急之情溢於言表。」

  裴淳訝道:「你跟淳于大哥很有交情麼?」

  商公直搖搖頭道:「沒有交情,我們還打了一架,那真是以命相拚,兇險無比!」

  裴淳更加不解,道:「你們既然不是朋友,他怎肯透露幫中秘密事?」

  商公直道:「他沒有透露,只是憂形於色,被我騙出一點口氣,得知不但於他個人榮辱生死有關,更關係到窮家幫的前途,我老實告訴你吧,那天我是變成你的樣貌去見他的,但數言之後,就被他瞧出破綻,所以才拚鬥了一場,尚幸我老奸擅長逃遁之術,不然的話,那窮家五老合圍之勢一成,我便逃不掉啦!」

  裴淳搖頭道:「商大哥你這就不對了,你可以作弄任何人,但淳于大哥率領窮家幫暗暗與元廷作對,主持武林公道,這等忠義之士,實在不該作弄!」

  商公直聽得一怔,道:「這一點我倒是從未想過,不錯,天下間盡多供我戲弄之人,何必找到他頭上?」

  裴淳一點也不曉得這個天下聞名變色的「南奸」,平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現在破例在別人面前赤裸裸地說出自己心意。也就是說,南奸商公直深心之中已確定裴淳是個忠厚正直之人,決不會蜚長流短,搬弄是非,更不會暗箭傷人,所以在他面前,可以肆無忌憚地流露出心中真情。

  裴淳滿心歡喜地道:「好極了,你以後不再捉弄他也就是了,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商公直點點頭,驀地醒悟過來,怒道:「我老奸做人行事還要你這笨瓜指教不成?哼!我偏偏要跟自命忠義之士作對。」

  裴淳愣了一下,道:「商大哥,你這又何苦呢?若是嫌小弟說得不中聽,把小弟教訓一頓也就是了,千萬不要那樣做。」他竟是衷心相信商公直說的話,因此神態十分懇切,幾乎近於哀求。

  商公直忽發奇想,忖道:「我老奸從來少有碰到這等實心眼之人,若說他真是那等愚笨吧,但從他以往的經歷上卻瞧得出頗有機智,若說他大智若愚,卻也不能裝得那麼的真切,我倒要瞧瞧他幾時才露出真面目,說不定我老奸今日才碰上勢均力敵的鬥智對手……」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推論極有道理,深深地注視裴淳一眼,決定以後凡事都以實為虛,只要裴淳不相信自己的話,立刻就會中計吃點苦頭。

  裴淳哪裏得知商公直在這頃刻之間轉了這許多的念頭?當下道:「小弟這就趕往金陵,唉!可惜現下借不到那匹胭脂寶馬!」

  商公直心想此馬刻下在朴日昇手中,無人得知,須得想法子使他不向朴國舅打聽,而僅僅向旁人打聽此馬下落才行,當下使用「以實為虛」的計策,說道:「你何不向朴日昇借馬?此馬現下正是在他手中。」

  他想裴淳一定不相信自己的話,便不會去詢問朴日昇,自然也就只向旁的人打聽,這一來,他決計詢問不出胭脂寶馬的下落。

  裴淳點點頭,道:「小弟正要回去見朴國舅,因為他限的三日之約太短了。」說時,舉步向城內走去。

  南奸商公直毫不相信裴淳當真會向朴日昇借馬,嘻嘻一笑,道:「咱們前路再見!」說罷逕自走了。

  商公直健步如飛地從西門官道奔去,這條大道經南渡而折向北行,到句容、湯山才又折西直達金陵。他一口氣奔出數十里路,看看已經快到南渡,忽聽後面蹄聲大作,回頭一望,幾乎把他氣死。原來大道上一匹紅馬迅疾馳來,馬上之人正是裴淳。

  裴淳在他身邊勒住馬匹,道:「商大哥,咱們在金陵見面,恕小弟先走一步。」

  商公直肚中直罵自己混蛋,只因窮家幫遷往金陵之事也是自己告訴他的,雖然此事他也可以從朴日昇口中打聽出來,但裴淳未必就願意向朴日昇打聽,以致洩露了行蹤機密。

  他氣得半死地揮手道:「滾你的,我到金陵幹甚麼?」

  裴淳一點都不生氣,訝道:「那麼商大哥打算到甚麼地方?」

  商公直沒有好氣地隨口應道:「我到鎮江去……」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話正合「以實為虛,以真作假」的計策。只因那辛黑姑當真說過命他到鎮江見面的話。不過此約尚在數日之後,當然他可以先到鎮江等候辛黑姑。

  裴淳道:「鎮江地方不小,小弟怎生找得到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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