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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札特巨目一闔,道:「洒家的頭頂有點小功夫,素聞道長精於劍術,膽敢用頭顱試一試道兄長劍鋒芒!」

  裴淳從樹上向下瞧,十分清楚,只見札特光禿禿的巨大頭顱上,當中有一道淡淡的白痕,圜繞頂心,約有碗口那麼大。白圈之內,本是頂骨部分,應當突出,但他的反而凹陷下去,好像頂骨已經移走,故此軟陷下去似的。裴淳精通佛典,是以知道密宗開頂之法,乃是佛家一大法門,又知道札特擅長「金剛密手」和「天龍頂」的功夫,這時一瞧之下,已經有悟於心。

  李不淨已調勻真氣,朗聲道:「貧道要得罪了!」接著大喝一聲,縱起尋丈,只見他長劍向下劈出,人也隨著劍勢翻轉,變成頭下腳上的姿式,身劍合一,頓時發出一陣震耳的破空之聲,一溜劍光,疾向札特巨大頭顱刺落。

  金元山和彭逸二人都禁不住微露緊張之色,說時遲那時快,那一溜劍光已刺落札特頭頂,陡然間聲光全消,只剩下一柄長劍插在札特頭上,李不淨已飄落一側。

  他這一招馭劍下擊之勢強勁絕倫,金、彭二人都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這一劍莫說是血肉之軀,便是堅硬岩石也能刺透,這時一見長劍顫巍巍的在札特頭頂搖晃,都大吃一驚。金元山大喝道:「札特大師,你怎樣了!」喝聲中已取出幾種火器,彭逸也虎視眈眈,準備出手。

  札特大喇嘛面容沉穆如故,金、彭二人目光迅即轉到李不淨面上,發覺他神色沮喪,微帶驚駭之意,彭逸道:「咦!瞧來他好像徒勞無功呢!」

  金元山道:「總須等札特大師當真無恙,才能令人置信!」言下之意,已流露出他事前認為札特難禁李不淨這一劍之威。

  札特頭頂的長劍噹一聲掉在地上,接著緩緩睜眼,道:「洒家硬接了道兄這一劍,雖是僥倖取勝,但洒家功行亦減去不少,崆峒馭劍之術果是不凡。」

  李不淨身軀搖晃了兩下,但覺一口鮮血已衝到喉嚨,原來他劍勢受挫之時,已經被反震之力所傷。他眼見尚有敵人環伺在側,明知吐出這口鮮血,稍稍休養即可復原,但目下形勢險惡,那有休養的餘暇,當下運一口真氣強行壓住翻騰的血氣,提聚功力,腳尖一勾,長劍回到他掌握中。

  札特又道:「道兄機智過人,此舉雖然使得內傷加重,可是目前卻仍能提聚功力應戰。」

  金元山喝道:「牛鼻子!你休想生離此地!」

  李不淨恢復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態度,嘻嘻一笑,道:「貧道這把髒骨頭還不想埋在此地,諸位要怎麼打,貧道便怎樣奉陪。」

  彭逸道:「我們有個規矩,那就是好漢不趕乏兔兒,你既是負傷在身,那就隨你意挑選我們兩人之一,只要闖得過,便讓你逃生。」

  李不淨點頭道:「好!就是你吧!」

  金元山桀桀怪笑一聲,道:「總算你有點眼力,選上彭兄還可以多走數招……」

  李不淨道:「這話可是當真?那麼貧道就改選閣下也行。」

  裴淳聽了這話,急得熱汗直冒,心想李道長不曉得此老火器厲害,中上便成劫灰,這回定然難逃此厄!

  彭逸縱聲大笑道:「妙!妙!兄弟大可省點氣力,金老師接受不接受?」

  金元山冷森森地點一下頭,道:「那就到空地當中動手!」

  裴淳恨不得把舌頭割掉,為的是早先不合答應了札特不准聲張之諾,此刻他若是任得李不淨送死,便屬傷仁害義,若是聲張,便屬背信無行,因此正是處於兩難之境,只急得他差點兒昏過去,也恨不得昏過去而掉落地上,或者能使李不淨驚悟危機,但他意志體魄何等堅強,要他昏死比甚麼都難,根本無此可能。

  本來裴淳也懂得內家千里傳音之法,可是旁邊放著一個功力比他深厚的札特大喇嘛,這傳音之法豈能瞞得過他?

  金元山已經當先舉步走去,裴淳在這最後關頭之際,陡然靈機一動,忖道:「我真是笨死了,何不詐作昏迷跌下去……」此念一動,頓時四肢一鬆,嘩啦啦一陣斷枝折葉之聲起處,他已墜跌塵埃之中。

  眾人莫不詫訝顧視,李不淨更是驚疑,想道:「原來這廝也是對頭們欲得而甘心之人!」

  他是見到裴淳雙手反銬背後才得知的。

  彭逸上前一瞧,道:「他昏過去啦!」

  金元山道:「敢是內傷發作!」

  札特搖頭道:「他的內傷本來就不重,後來熬過金老師的『神火煉魂』之刑,反倒好了幾分,洒家深信他不是內傷發作,以致昏迷跌墜的。」

  李不淨訝道:「然則他何故摔自己一下?」隨即已想到必與自己有關,可惜一時想不出是何用意。他接著道:「貧道目下已無餘力顧及他了,金老師請吧!」

  金元山道:「對!咱們先幹完了再說!」

  兩人正要舉步,裴淳睜開雙眼,叫道:「李道長,切切提防他的火器!」

  金元山冷笑道:「老夫的火器天下無雙,你告訴他也沒有用處!」李不淨這時才恍然大悟,他本是極老練的江湖,眼珠連轉之下,已知道自己必須趁隙逃走,才能設法暗救裴淳,否則兩人都徒然為對方所害。

  札特大喇嘛喝道:「金、彭兩位速速守住方位!」金元山、彭逸二人立即躍開,封住逃路,李不淨見對方不但察破自己用心,而且早一步發動,只好放棄趁隙逃走之念。

  札特大喇嘛接著說道:「裴施主,洒家有話問你!」才說了這一句,忽然向山邊望去,洪聲喝道:「甚麼人?」

  大家都不禁向山邊瞧看,只見坡上密樹茂草中果真鑽出一人,長得肥頭胖耳,相貌和藹可親,大鼻厚唇,未語先笑,身上衣衫甚是破舊,鞋襪破爛。

  他緩緩走落平地,眾人見了他這等樣子,興趣已減了大半,札特也不例外,只哼了一聲,便收回目光落在裴淳面上,道:「裴施主,你親口答應過洒家的話,可還記得?」

  裴淳道:「在下豈能忘記。」

  札特又道:「咱們規定好你未得洒家准許之前,發生任何事都不許聲張,是也不是?」

  裴淳道:「是!」

  札特道:「那你已經背信了,這個『信』字就跟『義』一般重要,你肯為義而死,怎能背信而生?」

  李不淨插口道:「大和尚說這等閒話作甚?貧道急於領教金老師獨步天下的火器,無暇等候聆聽高論。」

  札特還未說話,那個衣衫破爛的胖子哈哈笑道:「這位道長此言差矣,那都是做人的根本,豈可視作閒話空談?」金元山皺一皺眉頭,但想起這人出言袒護札特,便不斥喝這個胖子。

  裴淳呆呆地望住天空,似是被札特一番大道理責得啞口無言。他不講話,別的人也不做聲,全場寂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裴淳的面上。

  李不淨心中想道:「奇哉怪也,趙雲坡縱容南奸商公直為惡,枉得俠名,他的徒弟怎會如此重視信義?莫非是商公直之所以能重入江湖為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像李星橋一樣已經失去武功這一類原因在內?」

  他眼看裴淳答不出話,為了感念他背信出言警告自己的好處,念頭一轉,大聲道:「胡鬧!胡鬧!此刻豈是講究這等學問之時……」雙肩一晃,已從裴淳背後掠過。就在掠過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間,已經施展最上乘劍術,劍出如風,斫在他雙腕之間的鋼銬上。

  只聽「嗆」的一聲,那副手銬毫無損傷,李不淨身形已掠出尋丈,金笛書生彭逸迎面攔截,不過相隔尚有丈許,李不淨倏然停步,低頭一瞧手中之劍,鋒刃上已經捲缺,心中大驚,忖道:「那副手銬不知何物所製,竟然如此堅硬,我這一劍已用足全身武功,縱是百煉精鋼,也能斬斷,何況我手中之劍也是一口上品好劍,目下居然毀損,實是教人驚訝!」

  札特等人尚未開口,那一身破爛的胖子打個哈哈,道:「使不得,使不得,老道你這一混攪,豈不是使他更答不出話了麼?」

  金元山實在忍不住,怒聲斥道:「住口!此地豈有你說話的份兒,給我滾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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