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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曾經握著太陽玉符運功多次,但從來不曾感到像這一次的生動鮮明,尤其是從丹田冒起的熱流,迅快地透行於經脈之間,使他除了感到不冷和舒服之外,還有一種奇異的滋味。

  這種似有似無,如真如幻的奇異滋味,他從未試過,也從未聽師父講究過,是以無法明白。

  現在他已經深知此地奇寒酷冷的威力,竟是到了這等地步,心中對那先前七高手更為佩服,暗想他們沒有太陽玉符在身,居然能夠直入此地,最後才被怪蛇害死,可想而知他們的功力造詣何等高強!

  此時陽和之氣充沛全身,既不感到寒冷,同時也感覺不到那股熱流的存在。他摸到洞口邊緣有個凹洞,便略作準備,才把太陽玉符放在凹處。

  這一次雖然仍舊奇冷難當,可是比第一次較好一點。他運功抵禦了七次呼吸之久,才伸手觸摸太陽玉符。

  情形完全一樣,先是一縷熱氣投入丹田之內,然後化為強大的暖流湧起,遍走全身經脈。

  他所以要再試一次之故,便因這股從丹田內湧起的暖流,似是有一定的路線穿行於經脈之間,並非同時向諸經脈透去,所以他決意再試一次,果然查覺這股熱流運行之時循著一定經路而去,次序與他平日所練的內功心法有許多顛倒之處。

  他練武的天資極為聰穎,迥異於平常做人的拙樸忠厚,如此試了四次,便牢牢記得各經脈的次序先後。第五次太陽玉符放手之時,便即催動真氣依照這新學的次序運行,運遍一周天之後,身上僵寒之意減去大半,再運行數遍,已經只剩下一點點寒意。他停止運氣片刻,體內陽和之氣,仍然十分充沛,寒意增加得很慢。

  這時裴淳心中驚喜之極,把太陽玉符放回囊中,自知無意之中識得了一種專門禦寒的內功秘法,從此之後,縱然跌落在南北兩極的萬丈深窖之中,也不怕凍死。

  他把黑木佛像繫在腰間,左手持著發光的劍鞘照路,右手捏著七寶誅心劍,緩緩地向這個透出冷氣的洞口鑽了入去。初時只可佝僂蹲行,走了數丈,忽然寬大,可以直立行走。他又注意到兩壁以及地上的石色由黝黑潮濕而逐漸變為灰白及乾燥。

  此處較外面陳屍之處地勢高出不少,因此他一路進來之時路面都是向上傾斜,不過據他估計,此地比起最外面的巖洞最少還相差二百來尺,也就是說這一處深入地底達二百餘尺之深。

  他暗暗感到有點希望,只要這條通道一直向上斜伸,總會通出地面,若是向下傾陷的話,可就說不定會走入地肺了,因此他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又走了十來丈,四面上下的石色盡皆雪白,乾燥潔淨,回想剛才所經的陳屍之處,便彷彿是黑暗地獄一般。

  驀地裏一陣奇異聲音遙遙傳來,這種聲音他平生未曾聽過,極是幽深細裊,裊裊不絕,十分清晰地傳入耳內,初時似是銀笙輕吹,極饒韻味,當真是幽院譜成花下弄,高樓月好夜時吹。

  裴淳訝異地聽著,但覺心中情緒隨著這陣優美聲音起伏繚繞,微有沉醉春風之意。

  過了好一會,這陣幽細悅耳之聲,更為酣美動人,可是裴淳只到了微醺光景,就自然而然地收住心猿意馬,他也不是故意地鎮歛情緒起伏,而是他一則天性淳厚寡慾,少有雜念,一則練過佛家止觀法門,根基深厚,情緒自然而然地不會縱逸。

  異聲突然一變,化作淒寂之音,如空庭孤館,瀟瀟夜雨。

  裴淳心情也跟著變化,只覺一種空虛無聊之感襲上心頭,這時他便覺得十分奇怪起來,暗想這陣奇異的聲音到底是天籟呢,抑是有人在吹奏樂器?若是天籟那便沒得說,若是人為,則此人技藝之高固然足詫,能得藏身在這等幽冥酷寒之地,更足使人驚怪!

  他轉念素來不快,因此當他轉畢此念,那陣奇異聲音已自風味一變,但覺有如鼓琴鳴箏,聲調哀怨淒絕,如山鬼晨吟,如瓊妃暮泣,風鬟霧鬢,相對支離……

  不一會就改為鞞鼓戰笳之聲,號角震天,宛如兩軍對陣,萬騎紛陳,說不盡的慘厲激烈,教人聽了一方面熱血沸騰,一方面又心寒膽落。

  裴淳聽到這刻,忍不住大喝道:「是誰弄出這種種聲音?」

  洪亮的喝聲遠遠傳去,把自家的耳朵也震得微感不適,喝聲一起,慘烈對陣廝殺之聲便頓時停住。片刻工夫,一陣回聲傳了回來,一句接一句都是「是誰弄出這種種聲音……」

  他久在山中居住,山谷的回聲自小聽慣,向來都是越往後便越具模糊低沉,但這一次的回聲卻與往常不同,反而越往後越高亢清晰。

  裴淳吃一驚,忖道:「不對,不對,這分明是有人模仿我的聲音叫回來!這人好生奇怪,怎會匿居在這等地方?他如此作弄我有何居心?」

  正想之時,那聲音似是迅快移動,向立足之處迫來。此時滿洞俱是吸吸之聲,但仍然清清楚楚地聽到「是誰弄出這種種聲音」這句話,不斷地重複喝叫。

  裴淳本能地提聚功力,一面舉起手中劍鞘,黑暗之中現出一團濛濛綠光,卻只能照見數尺之內。

  眨眼間,另有一陣破空之聲傳入耳中,這陣破空聲夾雜在那句「是誰弄出這種種聲音」的話語中,顯得異常的強烈刺耳,似是有一宗物事以無比迅快的速度飛來,從這破空聲中推測,便是天上的流星,最多也不過如是。

  裴淳早已運起佛家止觀之法,心神收束得極是緊密,因此,早先那陣異聲變化到後來,已不能使他生出異感,然而目下這陣破空聲,卻強烈得使他心旌微微搖蕩,有點難以把持的樣子。

  這乃是從未有的現象,裴淳趕緊鎮攝心神,一面提氣大喝道:「你到底是誰?」

  喝聲一出,陡然間變為一片沉寂,他的聲音發出後只聽到一點嗡嗡餘響,竟是遠遠地傳出去了,不曾反折傳回。

  由此可知剛才的迴響完全是假的,而那陣破空之聲,也不是真有物事飛來,否則以那等迅快無匹的速度,這刻早就到了千里之外了。

  他惶惑地站了一會,舉步走去,鞋底踏在地上,發出「沙沙」之聲。

  在前面不遠之處立刻傳來「沙沙」之聲,好像也有人走過來。

  裴淳急急停步查聽,那沙沙步聲竟是不止二人,恐怕有四五人之多,都緩緩地走來走去,生似是他們都碰上甚麼難題,因而緩步苦思。

  聽了一陣,突然間響起一聲女子慘厲尖叫,生似這女子忽然遭逢大變,所以掩面驚呼。

  裴淳要不是已運起佛家止觀法門,定必被這一聲尖叫駭死無疑,饒是如此,仍然嚇得全身一震,隨即矍然查聽。他本是俠義立心之士,這刻已忘去一身安危,只為那發出慘叫的女子打算,以他推測,這個女子雖是遭遇不幸,但未必就已經死去,因此須得從速搶救才行。

  他運足內力連劍帶鞘插在石壁上,隨即縱開,隱身在黑暗之中,此舉便是避免手持發光劍鞘,行動之時,被對方瞭若指掌,形勢自然大是不利。

  不遠處仍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裴淳悄悄貼著牆壁掩過去,已到了切近,卻苦於一片漆黑,雙目如盲,根本瞧不見人影。

  還有一宗奇處,便是他迫近之後,這陣沙沙步聲只剩下一個人,而且好像不曾走動,只在原地磨腳發出聲音。

  他咬一咬牙,緩緩挺劍循聲移去,大約相距只有三尺左右,耳邊驀地升起一片慘叫,仍然是女子口音。這一次只有咫尺之近,事前又毫無徵兆,只駭得裴淳連退兩步,一顆心噗通噗通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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