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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若不是以前中過毒,絕想不出其中緣故,這刻卻一想便明,暗念:「此毒必是博勒假借雲姑娘之手傳入我體內,大概就是那一陣香氣,這樣說來,莫非博勒早就曉得我會去找她?不錯,不錯,怪不得國舅府任我出入自如,一個人也沒有碰見,只怕那辟毒珠也是他們安排好圈套,使得我不能攜帶應用。」

  此時他頭腦昏沉,真氣行得極是緩慢。要不是他內功深厚,胸中向來沒有雜念的話,早就支持不住,散去真氣了!他勉力運功壓制毒性,一面忖道:「但盼淳于幫主大哥立即回來,派人趕快把辟毒珠取回,方可救得一命!」但接著又想道:「不好,這毒既是由雲姑娘傳過來,則我中毒之後亦能傳於他人,決計不可教人踏入此房。」

  此念一生,可就不敢讓自己昏迷過去,用盡畢生氣力,極力振奮。幸虧他一向極是沉毅,意志堅強,暫時還支持得住。片刻工夫,在他已像是過了許多年,睡意陣陣侵襲,眼皮重如山嶽,費了無窮氣力意志,才撐得開。

  他尋思道:「我若是支持不住,倒斃地上,原是無可奈何之事,可是決不可累及俠義正直的窮家幫幫主及其他之人,必須想個法子留下警告……」心意已決,便向周圍瞧看,沒有筆墨,於是探手入囊,把囊中各物盡行取出。

  囊中許多零星物件,他首先瞧見博勒給他解救窮家幫的解藥藥瓶,心中大喜,暗想:「那一次窮家幫九十餘人中毒,後來是博勒先離千卉谷親自施救,所以此藥還在囊中,說不定可以解救……」於是打開瓶蓋,倒一顆紅色丹藥,但接著還有一塊小塊玉符滾出來,心中甚是奇怪,伸手拾起。他本來已經昏昏欲睡,這塊玉符碰觸到手指,陡然感到一陣熱氣源源透入體內,頓時精神大振。

  他更是驚訝,取起玉符細看。只見這面玉符隱隱透出赤紅之色,一面刻滿鳥獸雲紋,刀法細緻而古樸,另一面刻著兩個篆字,裴淳瞧不懂。但突然靈機一動,忖道:「莫非這就是太陽玉符?商大哥說已給了雲姑娘,大概是她當我面對冷如冰之時,暗中給了我。怪不得冷如冰的雪魂功發出之時,人人凍得受不住,我卻毫無感覺。是了,雲姑娘必是借手梁藥王把這方玉符放在藥瓶內,無怪梁藥王其時曾取此藥鑒別了一次。」

  道理想通之後,不覺對雲秋心、梁藥王二人十分感激,尤其是他們暗中幫助了自己之後,還絕口不提,這等胸襟更是令人佩服。

  太陽玉符發出一股陽和之氣流遍他全身,他已不感到疲倦昏睡,不過真氣仍難提聚,這正是克制不住毒性之象。裴淳卻已大為放心,把各物收回囊中,忽又見到有個瓶子,禁不住狠狠地在頭上猛鑿一記,自言自語地罵道:「糊塗,混蛋,放著藥王的解毒靈丹不用,幾乎死了,糊塗,糊塗……」說著倒出瓶中丹藥,共有三粒,立即服下一粒,慎重收起餘下的兩粒。

  這三粒解毒靈丹本是梁藥王酬謝林樵子助他看守爐火所贈,林樵子轉送三粒給他。他對梁藥王極有信心,因為他本人及林樵子都中過毒,是以得知。

  果然片刻間身體恢復如常,他收拾起各物之後不久,淳于靖及五老便回來。裴淳把剛才險死還生之事說出,只聽得眾人無不駭然!

  淳于靖道:「幸好裴老弟滿腔俠義之心,唯恐波及別人,意欲留言警告,這才會翻囊尋覓留言之物。如若不然,焉能在危急之際記起那瓶解毒靈丹!愚兄認為今宵暫且按兵不動,若是對方藉故前來暗查你的生死,便可確定必是圈套。梁藥王決不會是囚在後園軒院中!」這話人人贊同,便各自安歇。

  ***

  翌日早晨,淳于靖及五老等正與裴淳坐談,忽有弟子送入一張拜帖,具名是「朴日昇拜」等字。淳于靖問知朴國舅只帶來步嵩、馬延兩人,便道:「此人親自前來,恐怕除了查探老弟生死之外,尚有別事。老弟且隱身內間,出面與否由你自家到時決定!」

  裴淳躲了入去,淳于靖率五老及幫中六七名高手一同出迎,雙方尚是初見,兩人儀表都不相上下,各自暗中驚訝。迎入屋內落座,奉過香茗,淳于靖道:「朴國舅名震武林,向來坐鎮帝京,威令通達四海,在下傾慕已久,只恨身份懸殊,更兼地遠天遙,無從拜晤……」

  朴國舅連忙說道:「淳于幫主好說了,本人承蒙不棄,予以延見,實是三生有幸。」

  窮家幫眾人聽他口氣極是謙和,敵意頓時減退許多。兩人客套了一陣,步嵩突然插口大聲問道:「敢問幫主,裴淳現下藏身何處?」

  淳于靖微微一笑,跛丐葉九應聲道:「裴少俠昨宵外出歸來,突感不適,獨自出門,不知到何處去了。步老師有此一問,敢是得知他的下落?」

  步嵩哼了一聲,閉口不語。朴國舅鑒言察色,便知葉九之言不盡不實,那淳于靖身為一幫之主,自是不便打誑,所以這跛丐才會不經請求,便出言回答。也就是說,這話既非朴國舅他親口詢問,窮家幫方面便就由淳于靖手下之人回答,一則不失身份,二則不必負責。

  廳堂中氣氛陡然大見緊張,窮家幫之人,無不知道朴國舅位高權重,不但負責皇宮安全,而且統率許多武林高手,因此江湖武林之事,都歸由他對付。窮家幫這些年來,明明暗暗的與朝廷官府為敵,朴國舅當然曉得。因此目下只等他一句話,窮家幫是否面臨劫難,即可曉得。

  朴國舅略一沉吟,便道:「淳于幫主雄才大略,威震大江南北,本人欽羨已久,這一次特地南來拜晤……」

  淳于靖心想:「這話大有深意,我早就推測他決計不會是南下遊山玩水,只不知下面還有甚麼文章?」

  窮家幫五老都露出警惕注意之色,朴國舅目光掃過眾人面上,深深道:「今日幸而得見風儀,果是見面勝似聞名,大慰平生渴想,因此順便奉告衷言……」

  淳于靖接口道:「區區一介寒賤之士,錯蒙國舅謬獎,實是慚愧。國舅有何指教,區區洗耳恭聽!」

  朴國舅說了兩聲不敢,接著說道:「貴幫宗旨作為,殊足敬佩。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還請幫主細味斯言。」

  淳于靖從容道:「人生百年,不過彈指光陰,吾等立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也就是了!」

  這兩人的說話,表面上只是虛泛談論,其實朴國舅實是暗示窮家幫須得收歛,不可再與朝廷為敵,淳于靖則暗喻生死榮辱不能改變此志。

  朴國舅神色不變,微笑道:「人各有志,自難勉強。幫主人品清高,丰神絕世,若肯移駕赴京,略作盤桓,覲見聖上,自是昇平之幸!」

  窮家幫五老及眾高手聞言不覺變色,淳于靖從容答道:「區區辱荷眷顧,自應遵命。但目前未暇分身,尚須稍緩……」

  馬延面泛怒色,冷冷道:「幫主此言差矣,聖上貴為天子,豈能候你覲見?」

  周五怨長老鐵杖一頓地面,發出震耳「噹」的一聲,怒道:「馬延,你說話小心一點,窮家幫上上下下,全然不把功名爵祿放在心上,本幫幫主行止不干你事!」

  錢二愁長老接口道:「五怨,咱們忝為地主,不可如此冒犯客人!」

  馬延冷笑道:「自古有道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主客二字用不到國舅爺身上!」

  裴淳一直在後面窺聽,一切經過盡收眼中。這時只見窮家幫人人面泛怒色,只有五老之首的趙一悲微微流露愁色,暗暗想道:「這朴國舅不但武功超卓一時,勢力尤其龐大,今日若是翻臉動手,只怕外面已埋伏下高手,乘機大加殺戮。窮家幫精英幾乎全部在此,這一役不論勝敗,總得元氣大傷。」他雖是看出了危機,卻無解救之計。

  孫三苦長老厲聲道:「馬延你身為漢人,這等話竟也講得出口,羞也不羞?」

  步嵩大喝道:「好一群大逆不道之徒,國舅爺嚴令一下,管教你窮家幫今日煙消瓦解!」

  淳于靖雖是明知不可翻臉,但對方著著緊迫,勢難求饒。當下面色一沉,凜然道:「這話也不見得!」

  步嵩大聲道:「到了窮家幫灰飛煙滅之時,悔之晚矣!」

  朴日昇眼中陡然射出凜凜威光,環視眾人一眼,緩緩道:「日昇此來本無惡意,是以只邀約得步、馬二兄同行。貴幫重地四周絕無埋伏。」窮家幫眾人聽了都半信半疑。

  朴日昇又道:「但即使貴幫有不測之心,不顧天下豪傑指責,傾力出手,只怕也難留得住日昇!」這話口氣之豪,只激得窮家幫群丐又是憤怒又是佩服!

  朴日昇不容別人插口,接著道:「諸位容或不信日昇之言,無妨一試!」說時,離座起身,走前數步。

  他這等作為分明有意炫露武功,鎮壓窮家幫之人。淳于靖正待起身應戰,侍立左邊的數丐中有一個朗聲道:「弟子深願向朴爺領教幾手!」話聲中大踏步走出,卻是個中年濃髯乞丐,背上負著八個布袋。

  淳于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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