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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原來這飛天夜叉博勒在十八年前就是被「中原二老」趙雲坡、李星橋兩人趕出中土,是以一見裴淳出掌姿式,便大大凜駭。這時一則他心中驚恐,力道便減了兩分,二則裴淳內功扎得極是結實深厚。他怕打架的只是近身肉搏,隔空對掌卻毫不畏懼,因此那一掌拍出時用得上全力。兩人之間此消彼長,博勒便被他震退。

  博勒一看對方只不過是趙雲坡傳人,已經如此了得,說不定趙雲坡也在附近,哪裏還敢出手?連忙發出袖風,以獨門手法收回散佈地上的毒器毒藥,急急遁走。

  窮家幫五老和裴淳哪裏曉得這當中的許多曲折,不由得都呆了,裴淳忽然想起:「他想是在外面另有毒計。」連忙跟蹤追去,霎時間已越過圍牆,沿著巷子奔出街上。這時他覺得自己變得如此精明幹練,大是欣慰。放眼四望,卻瞧不見飛天夜叉博勒的蹤跡。

  右邊數丈遠的轉角處忽然現出一匹紅馬,馬上坐的正是那紫衣少女楊嵐。裴淳聽到蹄聲轉眼望去,一見是她,嚇得連忙退回巷子內。

  蹄聲緩緩從巷口走過,裴淳方自鬆一口氣,眼前紫影一閃,香風撲鼻。他看都不要看,「刷」地倒縱兩丈,接著翻身就跑。腦後傳來楊嵐怒罵之聲,他也沒有聽清,循原路躍入園中。

  窮家幫五老還在原地,此時都瞧見裴淳被一個紫衣少女在後面猛追,不禁一齊起身。先是三個老丐上前攔住紫衣少女,剩下的兩丐則攔住裴淳。

  紫衣少女一瞧這幾個老丐個個背負九袋,大喜叫道:「你們幾位老人家可不是窮家幫五老麼?快幫我拿下這小奸賊!」

  一個老丐大聲道:「姑娘敢情是近兩年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紫燕楊嵐姑娘?」

  紫衣少女應道:「是啊!」

  另一個老丐接聲道:「那麼尊師就是管二娘了?我們多年未晤,管二娘可好?」

  紫燕楊嵐應道:「托諸老的福,家師清健如昔!」

  又一個老丐問道:「楊嵐姑娘何故追逐這位裴兄!」

  紫燕楊嵐心記裴淳挖坑害她摔跤之恨!暗想,此事若是從頭說起,一則阻延時間,二則怕會被他們出頭調解,當下答道:「五老請看便知!」說時取下背上琵琶,迫到裴淳身前,瞪眼道:「小奸賊,取出兵器動手!」

  裴淳怕她琵琶中的「蠍尾金針」,因此不敢把口中「辟毒珠」取出,但如此則無法開口說話,正在為難,紫燕楊嵐又喝道:「小奸賊,我瞧你只會使奸弄詐。你若是還有幾分骨氣,便亮出袖中之劍應戰!」

  裴淳也不是傻子,這時候恍然大悟,知道她要迫自己取出南奸商公直的「七寶誅心劍」,好教窮家幫五老誤以為自己是商公直的弟子。心想,此事必須講明白,免得五老中她之計,再說他親耳聽五老說出她的外號是「紫燕」,不是甚麼「毒狐狸」,這也得問個明白!當下打袖中取出那劍,登時寶光泛射,眩人眼目。

  窮家幫五老面色一沉,左首的一位喝道:「此劍可是南奸商公直的七寶誅心劍?」

  裴淳點點頭。紫燕楊嵐縱聲笑道:「這就是我為何敢請五老相助之故。小奸賊看招!」手中鐵琵琶挾著凌厲風聲斜砸過去。

  裴淳急忙閃避,楊嵐嬌叱道:「這廝最會裝傻,他根本不怕我的『蠍尾金針』,卻故意裝做害怕的樣子……」叱聲中猛攻數招,裴淳一一避過。

  那五老已見識過他的深厚功力,又見他身法輕巧靈便,顯然武功極是高強,都想:「那南奸商公直向來外表忠厚,內心奸詐。這裴淳既是他的傳人,自然不可因他相貌正直淳樸而放過他!」於是五老一齊揮動兵器上前,把裴淳圍在當中。

  裴淳眼看紫燕楊嵐招招都是要命殺著,心中大驚,咬咬牙拔出短劍,一道精芒應手而起。楊嵐明知此人十分厲害,鐵琵琶打不死他,毒針也不管用,此時見到此劍鋒利不過,心中暗驚,便緩住招數。

  裴淳揮劍疾衝,兩名乞丐迅速攔截,各揮兵器,正待擊落,卻見裴淳左劃一劍,右劃一劍,竟自無隙可乘,招數無從發出,不覺一怔。裴淳趁機衝出圈外,放步急奔,紫燕楊嵐那肯罷休,隨後便追,五老深怕楊嵐有失,當即分出兩人追去。

  裴淳奔出街上,耳中聽到後面蹄聲追來,連忙閃入巷中。在城市中不比曠野,那胭脂寶馬腳程雖快,但裴淳專門轉彎抹角,出街入巷,過了一會,已經聽不到蹄聲。

  窮家幫兩老追上楊嵐,勸她暫時別追,並且問她怎會見到裴淳。楊嵐道:「我在街上走時,忽見一個色目大漢飛奔而過,神色十分張皇,心中覺得十分奇怪,便沿著他來路尋去,瞧瞧是甚麼事物使他如此驚惶,料不到碰見那個小奸賊!」

  一個老丐道:「唉,那色目大漢就是飛天夜叉博勒。敝幫幫主目下已經中毒,他內功湛深,還不打緊,但許多弟子卻恐怕受不了!」

  ***

  這時裴淳躲在一條死巷之中,他深知窮家幫弟子甚多,在城市實在不易躲得過他們耳目,於是決定先離開溧陽,過一兩天再回轉來。

  正要出巷,忽然聽到蹄聲,吃了一驚!凝神聆聽時,隱約可聞那紫燕楊嵐的口音。這個當兒正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回顧一眼,只好越過圍牆,飄身落去,原來是個小小院落。

  這院落甚是陰暗潮濕,他站了一會,隱隱嗅到一陣奇異的異香,轉眼一看,原來地上擺著十來盆花,葉子是紅的,花朵大如碗口,卻呈綠色。

  裴淳皺皺眉頭,等到蹄聲遠遠去了,心中稍安。再瞧瞧那些怪花,忽然發覺盆中栽種那花的不是泥土,而是無數蜈蚣、蠍子、蛤蟆等等的屍體,胸口登時泛起作悶欲嘔之感。當下回頭打量開向院落的門窗,驀地駭了一跳!原來在一扇窗戶之內,端坐著一個白色人像,細細一看,卻是一個身穿白衣的秀麗少女,眼光朦朦朧朧的沒有神氣,若不是她眼珠轉動一下,幾乎以為是一具瓷石人像。

  他移開目光,正要離開此地,卻聽到一陣幽幽嘆息之聲,不禁又轉頭望去,只見那秀麗少女雙眉微微皺蹙,滿面幽淒哀怨的神情。

  裴淳大感可憐,便道:「姑娘何故嘆息?」

  白衣少女緩緩舉手指著那些怪花,說道:「你……見過……這花……沒有?」這麼一句話她吃力地分做幾次說出,口舌甚是生硬。

  裴淳搖搖頭,說道:「小可從未見過!」心中想道:「這些怪花難看死了,我寧可從未見過!」

  白衣少女說道:「這是荼吉尼花,香氣……有毒……」

  裴淳「啊」一聲,答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嗅了花香覺得很不舒服,你不怕麼?」

  白衣少女搖頭道:「我不怕!沒有……這花……我會死……」

  裴淳訝道:「沒有它你便會死?這是甚麼緣故?你……你……」他腦海中忽然泛起南奸商公直說及他在古廟中一番遭遇的話,猛然省悟,接著道:「你就是跟隨飛天夜叉博勒的那位姑娘?」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點點頭道:「是!」

  裴淳驚道:「商大哥說你不懂漢語,原來不是真的!」

  那秀麗少女道:「商大哥?啊,就是商公直……我原來……不會講……漢語……但我會……看書認字……」她說話時不能一口氣講完一句話,總要停下尋思。

  裴淳聽她說會得看書認字,更加驚訝不已。只見她招手教他過去,便走近前,隨意掃瞥房中一眼,那房間極是乾淨。她取出一張白紙,又從一根圓形鐵管中倒出一截黑色炭條。一端用紙包住,以便拈持,另一端削得尖細如筆。她在紙上寫道:「我姓雲,名秋心。」停筆問道:「好不好?」

  裴淳唸道:「雲秋心……雲秋心……」

  她也跟著說了一遍,微笑說道:「我不會唸……雲秋心的秋字……」

  裴淳茫然道:「那誰教你認字的?」

  雲秋心提起炭筆,在紙上迅快寫道:「我在西域的鄰家曾經有人來過中土,家中藏有一部《史記》,一部《唐詩別裁》,都送給我,我的姓名都是自己取的!」她又停筆問道:「好不好?」

  裴淳知道她是自小被博勒帶返西域,想是因此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心下大為憐憫,便道:「好極了!」

  雲秋心歡然笑道:「秋心這……兩個字……合起來怎麼讀?」

  裴淳答道:「合起來是個愁字!」

  她點頭道:「啊,是愁字!我常常……獨自發愁……」

  裴淳見她歡笑之容已歛,一派幽淒神色。但覺她便是歡笑之時也帶著淡淡憂鬱的味道,心想,她乾脆用個「愁」字做名字豈不更是恰當!

  他生性寬厚和平,一向無憂無慮,所以不大喜歡談論憂愁的話題。於是轉口道:「你見過藥王梁康了?」

  她搖搖頭,提筆寫道:「義父說乞丐們向梁藥王報訊,所以還未見到!」

  裴淳這才恍然大悟,那飛天夜叉博勒為何出手對付窮家幫,只見她又寫道:「義父說要出去好多天,所以種了十幾盆荼吉尼花給我……」裴淳聽過她吃五毒瓜子才能不死之事,因此曉得這些毒花的作用亦是與五毒瓜子相同。

  雲秋心停筆緩緩道:「我叫雲秋心,你呢?」

  裴淳說了,她要他寫出來,裴淳只好寫在紙上,但見自己寫的字體拙劣,遠遠比不上她的清麗纖秀,心中暗暗慚愧。

  她微笑著端詳他的名字,過了一會,說道:「像極了……跟你的人一樣……」

  裴淳老老實實地點頭道:「人家也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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