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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公直但覺這陣語聲隱隱含蘊無窮殺機,不知不覺生出凜懼之心,但這時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只見此廟共分兩間,這一間放滿犁鋤之類的用具,還有一張木榻。人影一閃,裴淳從隔壁的一間出來,作個手勢,商公直便跟他進去。

  裏面的一間潔淨光亮得多,牆上都釘著木架,放滿佛門經書典籍,正中牆上掛著一幅佛像,自有一種淡雅之致。

  靠窗邊一張木榻上,坐著一個清癯老僧,兩道白眉斜斜飛起,想見當年必是風度翩翩,英挺俊拔的俠士。

  商公直奉上書信,說道:「李老先生說您老似是披剃出家,不敢動問大師法諱?」

  老僧道:「老衲就用俗家名字……」說時展函閱看,看完之後,緩緩折好入封。商公直用盡畢生智慧,也瞧不出雲坡大師神情,心中更是惶恐。

  雲坡大師閉目默坐片刻,雪白的劍眉一聳,威稜四射,饒是商公直平生歷盡風浪,此時也不禁怦怦心跳,手心冒汗。

  又等了一會,雲坡大師說道:「星橋想是有意迫老衲出山,是以教你登門送死。」

  商公直那敢言語?雲坡大師又道:「淳兒,帶他出去挖井!」

  裴淳應一聲,當先出去。兩人走到谷口一處地方,裴淳給他一把鐵鏟,自己也拿起一把,道:「動手啦!」

  商公直打量前面地上的一個洞穴,深約半丈,直徑四尺,卻是在一塊巨岩上硬鑿出來,此時還未打穿這塊巨岩,不知還有多深才見泥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裴淳用鐵鏟修削洞口四周,石屑應鏟簌簌落下。

  商公直跳落洞內,心想或許石質特別鬆軟,便舉鏟鑿下。「噹」的一聲,火花迸射,震得左腕微麻,心中大驚,這才知道這口井難挖之極!當下調運內力,聚集鏟頭刃口上,緩緩震裂石塊,這一來進度自然極慢。

  正午時分,裴淳自去燒飯,商公直怎樣也想不透雲坡大師命他挖井用意何在?越是猜測不出,就越是惶恐畏懼。拚命挖掘,絲毫不敢偷懶鬆懈。

  用過午飯,裴淳陪他打坐調息,到了未申之交,又開始挖井。

  商公直到底忍耐不住,說道:「你師父準知這下面有泉水麼?」

  裴淳答道:「他老人家常常叫我挖井,但從來沒有一口有水的!」

  商公直丟掉鐵鏟,跳上地面,嘆氣道:「罷了,我南老奸今日栽到家啦。」原來他聽裴淳這麼一說,才明白趙雲坡乃是常用此法教徒弟鍛煉內力!

  裴淳跳下洞內動手,只見他每一鏟落下,都鏟出一塊石頭,內力之深厚強勁幾乎凌駕於他數十年修為功夫之上。商公直坐了好久,只見裴淳沒有一點倦意,這等悠長勁道更是驚人。

  又過了一會,雲坡大師來到井邊,皺眉道:「挖了一天才這麼一點點!」自己撩起衣袖,跳落洞中,取過裴淳手中鐵鏟,只見他運鏟如風,不一會挖了尋尺深。

  商公直見他功力如此高強,心寒膽裂,此時雲坡大師便即命他自刎,他也不敢生出垂死掙扎試圖反抗之心。

  這一夜商公直和裴淳宿在外間,第二天裴淳照舊挖井,商公直則五內徬徨,只是等死!

  如此過了兩日,下午時分,商公直獨自在山坡走動,陡然間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出一個人影,他但覺全身血液都凝結住,呆呆望住那道影子。過了片刻,忽感一樣東西落在天靈蓋上,不禁抬頭一望,這時才恢復神智。迅即回頭望去,但見四下空蕩蕩的,那有一絲人影?

  商公直站立之處四周甚是曠朗,二十丈之內沒有一棵樹木,山坡間的野草最深也不過半尺左右,連野兔都容身不得,何況一個活人?

  至此商公直連逃走之想都完全打消,垂頭喪氣找到裴淳,道:「裴兄弟,我眼看活不成啦!」

  裴淳挖得起勁,隨口道:「為甚麼?」連挖數鏟之後,猛地醒悟他這話的意思,吃了一驚,縱上地面,又問道:「為甚麼?」

  商公直嘆口氣道:「我剛剛見到『魔影子』啦!」

  裴淳道:「誰是魔影子?他說要殺死你?」

  商公直道:「唉,碰上她比死了還慘!」

  裴淳心想這人恐是日夜害怕被師父殺死,所以語無倫次,當下安慰他道:「你別怕,回頭我求師父早點兒殺死你,那就甚麼影子都不怕了!」商公直聽了這等安慰之言,又好氣又好笑。

  裴淳心地忠厚,見他愁眉苦臉,便暫時不去挖井,陪他坐坐。要知雲坡大師的吩咐在裴淳心中乃是最最要緊之事,此刻竟暫違師命,還是他平生的第一趟。

  商公直想起那道倏現倏隱的人影,心中猶有餘悸,道:「數十年來天下間任是一等的高手,都害怕被魔影子纏身……」

  裴淳暗想,這人又胡言亂語,正要設法離開,只聽商公直又道:「那魔影子纏上的話,無日無夜都緊緊跟隨,教你連上茅房拉屎也蹲不安穩,更別想吃頓飯或睡一夜好覺了……」

  裴淳憐憫地望著這個胖子,只聽他接著又道:「你吃飯之時,她就撒沙子掀桌,睡覺之時,她就拉被燒屋,你躺著她非叫你坐起,坐著非教你站起……」

  裴淳接口道:「站著就要走路,對不對?」心中卻道:「胡說八道,豈有此理!」

  商公直連連道:「不錯,不錯。她弄得你遍體鱗傷,卻不致命,非叫你又倦又餓,煩惱困擾到了極點,自覺人生乏味,因而自殺了方始罷休!」

  裴淳並不駁他,道:「他現下在甚麼地方?」

  商公直道:「哼,你瞧得見她才怪!她的輕功天下無雙,如影隨形,如蛆附骨,就算武功再高之人也莫奈她何。你說可怕不可怕?」

  裴淳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便又回心轉意,訝然想道:「難道果真有這麼一個人?」

  但他終究不願再提這種奇怪之事,忽然記起商公直以前跟他談過在古廟發生之事,於是說道:「你當日只把太陽玉符送給那位姑娘,如果是我的話,就送她一宗別的寶貝。」

  商公直道:「你送她甚麼禮物?」

  裴淳道:「你說你有一粒辟毒珠,或者能解她體內之毒,送給她豈不甚好?」

  商公直的確從未想到此舉或可救她一命,不覺「啊」了一聲,隨即取出一粒碧綠色的小珠,說道:「我商老奸一世沒有做過一件好事,眼下生死未卜,這珠子就托你送給她!」

  裴淳為難道:「我怎會見到她?」

  商公直道:「那我不管!」說時把珠子硬塞在他手中。

  裴淳心想,若是他死不掉的話,再還給他不遲,便收下了。

  商公直稍稍恢復冷靜,壞心便生,緩緩道:「我還有一個秘密得告訴你,不然我這一死,天下便無人得知了。」

  裴淳不覺伸長耳朵。道:「那是甚麼?」

  商公直道:「當今武林中提起了我『南奸』二字,底下總得加上『北惡』,此人的住處唯有我一個人得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心腸冷酷狠毒,十餘年來武林中知名之士死在他手底的已不知有多少!現下不知多少人想找他報仇,只苦於不知他的居處。」他得意洋洋地笑一聲,又道:「每一次我向意欲尋仇之人說出他的住址時,都要那人發誓不得轉告任何人,所以那人一死,便又只有我一人得知。」

  裴淳弄不懂他為何要耍這種手段,當下道:「我也要立誓麼?」

  商公直道:「不錯,但內容不同,那便是:你可以轉告別人,不過卻要那人立誓不洩才能說出。」裴淳心想這誓可以立得,便依言發誓。

  商公直把北惡住址說了,並且告訴他北惡姓慕容名赤,因天性兇暴殘惡,結仇極多,所以不肯娶妻生子。

  他們談到日暮回廟,雲坡大師命商公直進去相見,商公直知道已屆生死關頭,腳下不覺躊躇不前。

  入得房中,只見雲坡大師盤膝坐在榻上,雙目半瞑,面上毫無一絲表情。商公直但覺這老僧心胸深不可測,自然而然泛起畏懾之心,不覺屈膝跪倒,垂頭道:「小可靜候大師裁決!」

  雲坡大師口中誦一聲佛號,聲音深沉冰冷。

  商公直聽在耳中,頓時駭得魂不附體,心道:「今日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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