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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陶正直忙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是悄悄離開的,我自從三年前離開今劍山莊,直到師父棄世時才回去,一共只逗留了十幾天。我看看十幾天當中已發生很多事情,所以我就趕快悄悄溜了。」

  「狗屁,都是狗屁!」朱慎怒聲罵道:「媽的巴子如果你不回去,今劍山莊一點事都沒有。金算盤叫你小王八蛋,這名字取得真好,你不折不扣是個小王八蛋。」其實以陶正直的心狠手辣、鮮廉寡恥以及全無人性的種種罪行,他豈僅只是「小王八蛋」而已?

  司馬無影忽然閉上眼睛,變成一株枯樹一樣沒聲沒息了無生氣。

  朱慎退開七步,右手按刀也瞑目不語。

  一切變化都很突然,連陶正直也瞠目不解。他們何以忽然變成這種樣子?難道在這等局勢這等情形之下,金算盤方面仍然有一支伏兵?不然的話,他們何以露出一副戒慎待敵的姿態?

  陶正直所想的其實還不止如此,因為假設金算盤還有「伏兵」,並不算得「很」出奇的事,真正出奇的是司馬無影和朱慎那種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神情。是甚麼人能使他們這兩個當代高手如此緊張如此惕凜?

  假如陶正直不是身受劍炁制住七處大穴,以致耳目之聰遠遠比不上平日的話,他敢肯定自己也一定能和他們一樣知道發生甚麼事。如果是武林高手,則這個人或這些人是誰他一定知道得不會比他們少。只是目下他的情況是比普通人尚且大大不如,當然更沒有可能跟司馬無影朱慎他們相比了。

  雖然在事實上時間只過了很快的一陣子,但陶正直卻泛起「長久」的感覺。是不是因為天空已經變得很灰黯加上陣陣寒風的關係所影響呢?

  天色本來很晴朗,也還有午間的陽光,卻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大地變成茫茫陰翳黯淡。這樣自是使人感到更加寒冷和不舒服。

  陶正直忽然聽見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女人叫喚聲音。她的聲音簡直屬於淒厲恐怖那一類,不過卻極像是叫喊著「陶正直」三個字。

  這個女人會是誰?她聲音何以這麼陌生淒厲?她何以知道我姓名?她為何於渺茫遙遠處拚命叫喚我?

  陶正直腦子忙碌得很,心裏也忽然充滿了惡毒暴戾之氣。他知道這股可怕戾氣來自他的天性,只不過平時能夠深深隱藏能夠壓制得看不出來而已。

  但現在卻好像壓抑不住要爆發了,可是忙碌的腦子又告訴他,任何人身上七處大穴被劍炁制住之後,最好還是乖一點,否則不但一點用處都沒有,還反而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他忽然想起了俏麗的華彩霞。假如她當日一掌打碎他的腦袋,則這個腦袋現在就不會給這種煩惱的難以抑制的困擾了。

  不管「理智」怎樣說,陶正直原始本性中狂熾暴亂的感情仍然擴展到全身每一個細胞,胸中暴戾之氣也像颱風海嘯一般翻天覆地四下亂竄亂撞。

  任何人都一定很難忍受這種矛盾的奇異的煎熬,尤其是你並不是不可以大聲叫喊,更尤其是內心隱隱知道只要叫喊就可以立刻解除痛苦。那麼你為何還須咬緊牙關悶聲不出?

  陶正直居然連一絲一毫聲音都不發出,那張俊美面孔已因為太用力忍熬痛苦而略略扭曲而變得醜陋難看,但他仍然緊緊閉嘴不哼一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就是具有這種奇怪特性,有時候一秒鐘會像一天那麼長,但有時候一天又像一秒那麼短暫),天色忽然恢復晴朗,天氣也沒有那麼寒冷。

  這種轉變陶正直是在聽不見那女人淒厲叫喚聲便立刻發現。跟著也發現司馬無影和朱慎恢復活動,不再像木頭一樣直挺挺站著。

  陶正直如今自然已知道是怎麼回事,因為這是他常常懷疑常常思忖的問題──世上到底有沒有神秘奇異的邪術妖法?

  答案已經得到,尤其是切切實實自己體驗過的答案。剛才那陣陣悽厲刺骨的叫聲,顯然就是邪教一種著名的極惡毒的「搜魂大法」,凡是聽到那聲音,每個人都覺得好像她在叫自己姓名,而這種只要答應一聲,便氣機被吸引而攝去了魂魄。任何人失去魂魄(以佛家說法相當於第八識即阿賴耶識)無疑必死,這已經是常識了。

  陶正直亦知道這是「邪法」而絕不會是正派的法術,因為第一點這種聲音使他深深埋隱收藏的暴戾天性完全激發迸射,使他幾乎全身都裂開了。第二,此是殺人惡法,不管親疏遠近,只要在這範圍之內一聽到聲音,就立刻變成沒有生命的屍體。

  朱慎搖搖頭道:「厲害,厲害。這種妖人應該通通殺死,絕不能留在世間。」

  司馬無影道:「我瞧還是陶正直更厲害。你我能抗拒得住不算希奇,但他全身受制武功已失,卻居然還受得住,豈不是比我們厲害得多?」

  朱慎點頭道:「對,這個小王八蛋實在很可怕,最好趁早斫下他壞透了的腦袋瓜子。」

  司馬無影好像已沒有那麼堅持了,雖然口中還沒有答應,但眼睛射出的殺氣卻是連傻瓜也知道他的意思。

  他們竟然好像已經搭檔慣熟,所以根本沒有再講甚麼,就忽然分站陶正直左右兩方方位,寶刀長劍亦都已出鞘,形成最具威力的夾擊之勢。

  他們其實何須擺出這麼兇悍嚴重的陣仗?陶正直全身七處大穴受制,就算稍為身強力健的人,只要有膽子殺人,一刀就可以取了陶正直狗命。所以以司馬無影和朱慎兩大高手還擺出這等陣仗,當然一定有極之奇異莫測的原因。

  果然不錯,司馬無影和朱慎一切動作並沒有多餘也不是小題大做。因為以陶正直對「悲魔之刀」的反應而論,就和剛才大大不同了。

  剛才朱慎才一掣刀在手,陶正直已經心寒膽落,已經一望而知至少失去一半以上反抗能力,此所以當時朱慎一說出還有一個司馬無影,陶正直就乖得跟孫子一樣束手任憑處置。

  然而現在他在兩大高手刀劍夾擊威脅之下,卻居然還能夠露出猙獰惡毒意味的詭笑。這種極端的顯著變化,莫說是高手之流立刻察覺,大概連普通人也能夠很快知道。

  大家都不必多說話,因為此地連陶正直在內一共三人,都已推測得出陶正直之所以會有這種驚人奇異變化,力量必是來自「搜魂大法」那種邪法。他們人人所不知道的只是那種邪法何以能使陶正直於剎那間衝開了受制七處大穴?又何以能使陶正直忽然不怕「悲魔之刀」的奇異威力?

  此一疑問恐怕沈神通也回答不出吧?司馬無影和朱慎都是這樣想。而假如連沈神通都解答不了的話,可就不知道應該問甚麼人才知道了。

  其實問不問沈神通是次要的事,何況將來有很多時間可以談論探討。現在擺在眼前最急切的問題卻是怎樣趕緊拿下陶正直?沈神通懇託他們合力負責這個任務。他們都答應了,也都覺得很有把握。可是如今卻好像情勢走了樣子,這個任務似乎忽然變得很棘手很困難。

  霎時間殺氣四下瀰漫,氣溫顯著地下降了不少。這時司馬無影和朱慎都一齊擺出架式,劍尖刀尖都對準陶正直。

  這兩大高手聯手之勢極是駭人,是以使人感到好像陷身千軍萬馬之中,使人知道就算幸而躲得過四方八面的刀槍劍戟砍殺,也恐怕一定逃不過千萬鐵蹄的踐踏──若是死於鐵蹄之下,自是變成一團肉泥。

  總之,司馬無影和朱慎都已凝神蓄勢欲發,他們的刀劍都穩定得沒有分毫動搖──連呼吸及脈搏都沒有影響這種穩定。

  另外他們也顯示出比鋼鐵還堅硬的意志。他們像兩頭最兇悍也最陰險的豹子,正在找機會攻擊獵物。

  陶正直直到這時才一抬手,掌中已握住明晃晃長劍。在表面上他雖是「獵物」,但在他內心中他卻不知何故會知道自己的實力極之強大,至少不必害怕這兩個高手。這是他平生未曾有過的經驗,他憑甚麼認為自己能抵禦得住那兩大高手聯手合擊威力?

  他暫時已無暇尋思下去,因為司馬無影突然躍起七八尺,手中之劍幻化出一大片眩目光影。而朱慎亦在同時發動攻勢,悲魔之刀發出可怕的破空銳響,一劍一刀齊齊向他攻到。

  陶正直胸腹中兇戾殘暴情緒忽然猛漲,就好像在壓力下變成液體的可燃氣體,忽然有了缺口能夠衝出,同時又點著了火,當即作千百倍的膨脹爆炸。

  他衝動得好像已有足夠力量可以毀滅整個宇宙,故此不論司馬無影的武當心傳「一字慧劍」是何等精妙靈動,也不管朱慎的「悲魔之刀」何等兇毒快疾,他只抱劍輕輕一躍,就突破了漫天匝地的刀光劍影而落在兩丈外。

  當然在這剎那一觸間,他也等於已經還擊,此所以司馬無影和朱慎都凝身屹立微微喘息,他們顯然已被陶正直這一下震得兩個人內家真力都為之不純不勻。假如陶正直知道這種真正情況,他只要再來這麼一記,司馬無影和朱慎肯定就手忙腳亂爭取不到任何喘息機會了。

  幸而陶正直不知道,他甚至忽然懷疑自己現在已可以逃走的去路上,是不是另有羅網另有埋伏?所以他急忙轉眼側耳查察。假如不是另有陷阱,那司馬無影朱慎二人怎會給他這麼一條暢通無阻的逃路呢?

  他的反應及想法居然跟二千多年前的曹操一模一樣(只限於這次很相似的情形而言),這的確是能夠使人吃一驚的事。

  在二千多年前那一次事件,歷史上大大有名,前因後果不必詳說了,總之那位天下第一軍師諸葛孔明先生七算八算之後,派出猛將關雲長率兵埋伏在華容大道上,等候曹操兵敗逃竄經過此地就將之拿下。

  諸葛先生還命人在華容大道上生火弄出很多烟,使人遠遠就看得見,也使人以為是大隊兵馬生火做飯。

  曹操的為人是好是壞很難置評,不過他卻真真正正是個不折不扣的兵法專家。當他遠遠一看見火烟,而面前又擺著兩條可逃之路──其一是通過華容大道,另一條是小徑,可以繞過有火烟地點──這時他就必須選擇作出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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