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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沈神通很想告訴她,金算盤腳下的動作必是發射暗器的使勁發力奇異秘訣,可是現在又實在沒有工夫講這些話,只好歉然微笑一下,馬上把眼光投向戰局。

  他心中不能不承認金算盤「掉包」這一手真是極之陰險可怕的手段。由於誰也以為他的算盤已經沒有子母追魂珠,但偏偏忽然間又有了。而且這種暗器根本上具有連瞪大眼睛嚴密防禦著的人也很難躲避之威力,何況在猝出不意情形下,當然更躲不了。

  如果陶正直的性命不是關係到何同下落之故,沈神通不但不必想辦法,還大可以笑瞇瞇欣賞雙方絕藝。反正黑夜神社方面的人也個個有罪,既然暫時無法拘捕審判,未能送到法場公開斬首,那麼他們死在這兒其實也差不太多。

  目前問題很複雜,他既想陶正直不要死於子母追魂珠之下,又不必同時也救了會津簡一以及黑夜神社那些殺手性命。所以本來可以直截了當喝破的一個詭毒手段,卻增加了種種顧慮而變成曲折難辦。

  當然最理想結局是金算盤和會津簡一以及那些殺手都同歸於盡,至於陶正直則最好只傷而不死於是乎皆大歡喜人人滿意──不包括被殺或受傷之人。

  上面所敘說所分析的只是各人心理狀態以及局勢各種演變的後果,那些正在行動正在拚命之人事實上並不知道,在「時間」上更扯不上關係──真正意思是說那些分析議論並不佔據時間空間。

  沈神通決定用直接喝破方法,因為無論如何最重要還是如何找到何同的問題。

  他剛剛氣納丹田,正要發聲,卻又因為李紅兒的動作而忍住。

  這回李紅兒不但抱住他一隻胳臂,雙方身體簡直是「擠」在一塊兒,而且她的嬌靨也真的碰到他面頰。她的動作雖然會令人誤會,會使男人心跳,但只要是有點腦筋的人,就一定知道通常少女是不會像母色狼一樣急於向男人求歡的,尤其是在這個地方這種時候。

  事實上李紅兒只不過急於阻止沈神通說話。她急速地低聲說:「陶正直也會使那種暗器。我看見他腳跟碰觸另一隻腳的動作……」

  沈神通聽到這兒已經欣然微笑。李紅兒又在他耳邊道:「雖然動作並不十分一樣,可是好像也是將全身勁力運集到手上。」

  「你說得對。多謝你特別明亮可愛的眼睛。」沈神通聲音非常輕鬆愉快。

  本來觀測天下各家派武功任何細微特徵乃是沈神通的專長。不過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歷史之久,誰也不能夠當真完全知道。

  所以沈神通其實也是根據許多武學原則,加上人類身體語言(即行為語言學)的廣博知識,便往往能一口說出對方的武功來歷和造詣深淺──著名及極高明特別的武功卻反而知道得多,不必臨時推斷。此理甚明,不必多贅。此所以金算盤幾乎還未出手,沈神通那時已說得出「子母追魂珠」名稱。但手法易測,運勁發力秘密竟然是在腳下就很易疏忽過去了。

  好在李紅兒的眼睛不但夠尖夠快,而且最厲害的是受過最嚴格的訓練,對於任何稍有異常的動作,那怕是很細微的也一定瞧得出。此是「扒兒手」這個古老的無地不有的行業,最頂尖高手必具條件之一,如果沒有這等眼力,就永遠只能做第二三流或者第五六流的扒手了。她的特殊專長再加上沈神通的,馬上變成一把萬能鑰匙,大概任何奇異疑難之鎖都可以開得。

  現在沈神通當然也不會放過他們古怪的運勁發力動作,所以金算盤右腳跟一碰左腳,他已知道金算盤手中的算盤必定已掉換了一個新的,同時也知道他要發出子母追魂珠。

  果然暗器勁厲破空之聲大作。這種聲音使人極之驚怵震駭,因為剛才大家都聽過這種聲音,結果是一共死了六個人。記憶猶新,所以眾人儘管心頭震驚,但看見那四名持刀的黑衣殺手忽然一齊摔倒,卻反而不感到奇怪。

  「子母追魂珠」果然名不虛傳,論到手法之奇詭,威力之強厲,大概當世無數暗器之中,能夠媲美匹敵的一定很少。

  所以「奇詭」、「強厲」,真正意思是說這一剎那間,除了四名黑衣人中珠倒斃之外,還有那會津簡一和陶正直也都竟然不免於難。

  會津簡一以及陶正直並非像四名黑衣殺手一樣,連躲避的動作也沒有做出來就丟掉性命,他們都曾揮動兵器擊落一枚子母追魂珠,也曾側身閃開另一枚。然而金算盤無疑是志在必得,所以竟是每人饗以三枚之多。

  故此會津簡一雖然臨時掣出長劍,以閃電速度劈中最後一枚子母追魂珠,可是大概是內力已不夠精純不夠強勁,故此母珠沒錯是被劈落塵埃,但子珠卻射中他的心窩。另一方面在金算盤背後的陶正直也是同樣被第三枚的「子珠」射中,不過他身子搖搖晃晃一時還未跌倒。

  那會津簡一卻站得穩如山嶽,兩目瞋張,形態十分兇猛駭人。他已扔掉鐵矛,現在是一手提劍,另一隻手卻掩住心口要害。

  看來他好像還有一戰之力,至少好像還可以作一次最後攻擊。所以金算盤凝集目力注視著他。金算盤耳中已聽見陶正直歪斜踉蹌腳步聲,所以他將注意力完全集中於會津簡一身上。

  誰知陶正直腳步聲忽然恢復正常,「哧哧哧」左跨三步,聲音沉實雄健。

  金算盤心頭大震,雙耳聳起,注意力由前面的會津簡一上最少轉移了一大半到後面,嚴密防備陶正直的殺手毒著。現在他不得不衷心承認那個「小王八蛋」像一團迷霧,真有神鬼莫測手段。

  千變萬化如魚龍曼衍的局勢,使得人人大有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之慨,自然這也是由於金算盤的第二隻算盤所有的子母追魂珠都用光,所以他須憑本身武功招式,抵擋那兩個強敵最兇厲的一擊。他已經不能夠在攻勢發動前,再施展子母追魂珠阻遏或擊倒敵人了。

  出乎人人意料之外的情況並不是會津簡一先出手這一點。事實上會津簡一中了暗器,一定支持不久,所以他趕緊出手不足為奇,出奇的是會津簡一最後一招並非攻擊金算盤。他揮動長劍在空中轉一個圈子之後,突然脫手飛射出去。劍光閃亮如電,速度亦宛如電掣,但方向卻直射屋角那頂軟轎。

  連觀戰者都為之驚詫愕然的事情,身在局中的金算盤自是更加感到意外以及為之震驚。他震驚的緣故卻很簡單,只不過因為他很關心軟轎裏面的人的安危而已。

  不過他必須更關心自己的性命,只因在這時腦後已有勁風銳聲襲到。那一定是體積細小卻異常歹毒的暗器,縱然像他這等一身上乘武功之人,若是中了一記也很難不躺下。

  所以他明知有機會還可以擲出短刀橫截擊落那把長劍,但如此做了便失去第一時間,便來不及躲避腦後的致命暗器了。

  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情況,他只能選擇一種。所以他跨步閃開之後,眼角卻也看見會津簡一的長劍光虹筆直射中軟轎。那麼長的利劍深深沒入轎中,大概劍尖碰到另一邊的牆壁才停止。

  轎子裏傳出一聲驚叫,好像我們有時不小心割破手指不知不覺驚叫一聲。

  那軟轎雖然四周遮蔽得甚是嚴密,沒有人能找到絲毫縫隙窺看,不過既然沈神通說過轎裏有人,而且還認為那是個男孩子,是金算盤的兒子,人人也就深信不疑,簡直不必再動腦筋想一想究竟是與不是了。

  果然那一聲驚叫嗓音甚是稚嫩,一聽而知是不折不扣男童聲音,只不知他受了傷沒有?會不會被那威力絕強的飛劍連人帶轎一齊刺穿刺透?

  金算盤雖然躲過腦後飛來的暗器,但顯然被那一聲驚叫震動心靈,以至於方寸大亂。他足尖一用力點地,疾如飛鳥撲向轎子。

  此時一點寒星從陶正直手中飛出,追射金算盤。這點寒星最奇怪之處是速度並不十分迅快,所以也沒有破空聲。

  這種暗器手法真是叫人感到歎為觀止,因為暗器跟握在手中的刀劍等兵器完全不同。兵器可以放慢速度而不失威力,但脫手飛出的暗器就很難做到這一點。陶正直卻能夠做到,人人都看得出那點寒星速度雖然不快,卻勁道十足。

  金算盤撥開軟轎簾子,入眼赫然是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瘦弱的身子被精光閃亮的長劍刺穿架住,所以沒有倒下。他面色蒼白得難以形容,眼睛很大很亮像兩顆寶石。

  他身軀雖是被長劍貫穿,卻居然還未氣絕斃命。但見他眼中射出迷人的又令人難以了解的光芒,輕輕說話,聲音甚是悅耳:「你真是我的爸爸?」

  金算盤定睛瞧他一陣,然後俯進去一點在他面頰上十分溫柔地吻一下,柔聲道:「是的,我是你的爸爸。」他嘴唇離開那稚嫩面龐時,眼眶已湧滿淚水。

  「那很好,再見了,爸爸。」

  「再見了,小兒子。」

  男孩子喘一口氣,輕聲說道:「現在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爸爸,因為只有你才會為我悲傷為我哭泣……」

  金算盤只能含淚微笑──為你悲傷哭泣算得甚麼呢?小兒子,其實最可悲的是我們都在人間白走一趟……

  「爸爸,媽媽呢?我真正的媽媽在那裏?」

  「小兒子,不必再問。」金算盤直到現在才忽然想起石屋裏的四具石棺,也想起放在其中一具石棺裏那個一直蒙著面孔的女道士凌波仙子:「小兒子,她已經伸展雙臂等你抱你……」

  這時他看見那秀美蒼白的男孩突然垂下頭顱──他的小兒子已經悄悄走了。

  因此他也忽然感覺到後背要穴的疼痛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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