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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五名黑衣人當中一個體格魁梧的大漢按劍大步行出,厲聲道:「我是清水次郎,你,八格野鹿,出來。」

  徐奔左手高舉,身後五騎倏然又退了兩丈,動作齊整劃一,十分漂亮。至於徐奔本人卻忽然棄鞍落地,徒步向清水次郎迫去。

  他棄馬之舉很多人都很不以為然。因為現在徐奔身上只有一把長劍,他最可怕的箭術卻因為大弓長箭都留在馬鞍而等如沒有了。這一點可從金算盤岩島健面上細微表情變化看得出徐奔此舉大概真的很不明智。

  兩人越行越近,迅即進入可以出手互攻的距離。只見雙方一齊掣出兵刃,那清水次郎雙手將長劍平舉,劍尖指住敵人,劍把則幾乎碰到自己眉心。

  徐奔左手扔掉劍鞘,順勢平伸捏住劍訣,右手也向右方平直伸出,劍尖卻垂向地面,左腳提起,使出極平凡的「鶴立雞群」招式。

  他的招式看來好像門戶大開,好像歡迎敵人殺入,但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所以兩人對峙了一會,清水次郎雖然劍尖筆直擬指徐奔,卻沒有吐劍攻去。

  清水次郎決計不是謙讓客氣,而是不敢,因為他感到敵人雖是門戶大開,可是全身上下沒有絲毫方寸的鬆懈空隙。尤其是雙方的「距離」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到頭痛也感到迷惑。

  清水次郎曾刻苦修習多年上乘武功,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在「距離」上發生問題,這是因為凡練武的人一開始就十分注意「距離」問題。比起常人,練武者的距離感要敏銳許多倍,更何況是武林高手?

  所以清水次郎顯然很有問題。試想如果你運足功力一劍刺去,但事實上卻根本還未能碰到敵人,請問你那時豈不是既尷尬丟臉而又危險之至?

  幸而這時大野豐前等四人忽然快步衝上來,所以清水次郎聽到腳步聲之後,暫時還可以按兵不動。

  那大野豐前等四人腳步一動,大牧場五匹鐵騎也自驀地蹄聲如雷。只見這五騎好像有無形糖膠黏住似的,速度一樣,姿式也一樣,宛如狂風掃落葉一般,以稍稍有點弧形路線,繞過了徐奔身形而衝向敵人援兵。

  大牧場鐵騎名不虛傳,果然既勁厲又迅急無匹,一眨眼間已施展出長槍大戟衝鋒陷陣之威勢。那槍戟寒光以及雷動鐵蹄一瀉千里,登時將四名馳援黑衣人沖得四散。

  此時清水次郎連退三步,徐奔也跟著迫前三步,但他目光四閃觀察,發現果然最靠近他們的一個黑衣人正是大野豐前。

  唉,罷了。沈神通呀沈神通,你真是當代奇才,我們的舊帳不必結算了,因為我的確不是你的敵手。徐奔一面苦笑尋思,一面已收攏目光注視著清水次郎,裝出馬上就要全力出手攻擊的樣子。

  思想的速度當然比動作快得多,以世上所知最快的光速比較,我們至少一下子可以想到太陽系外的半人馬座。但光速雖然快達每秒約十八萬六千三百哩,要到達半人馬座也要八年半之久。如果用現代的太空船走完這一段路,那就慘了,保證任何人都不肯做這艘太空船的乘客,原因是此船要花一百萬年的時間才能抵達半人馬座。

  總之「思想」速度自然快過光線,因為思想本身其實並無速度。如果思想有速度,則天文學家不必爭論宇宙是有限或無限(如果思想有速度則宇宙當然是有限,因為我們的思想一下子就可以到達宇宙邊緣了)。同時由於速度突破了「光障」(即光線速度是極限有速度),連相對論也就不能不修改了。

  這兒忽然提起「思想」與「光線」速度,原因是徐奔一方面想個不停,而另一方面又有動作。

  當他繼續向清水次郎迫去之時,除了叨念自己不是沈神通敵手之外,居然還想到那真正大敵大野豐前將會採取的戰術。

  哼,這廝一定想利用清水次郎的生命,找出會致我命的一絲空隙。

  在他感覺中不但大野豐前很刁滑惡毒,而那煽風撥火穿針引線的岩島健也正是同一類可惡貨色。

  這一場我大概不至於出問題了,因為有你沈神通點破點醒。徐奔思想流轉得更快。我只希望沈神通你也過得岩島健那一關……

  他的劍終於發出,是「奔雲十二劍」攻勢最迅猛的「無回勢」。

  但凡是觀看注視著徐奔清水次郎戰況之人無不為之愣住,因為徐奔這一劍並不是攻擊清水次郎,而是相距六尺左右的大野豐前。

  大野豐前不得不揮劍封架。他自認的確還沒有碰見過劍法以及身法都如此神速的敵人,他這時身子順勢飄向左側八尺之遠,但他已感到雖然使出最厲害的「魅隱」身法,卻有八成還是未曾逃脫敵劍威力範圍。

  所以大野豐前回手一劍硬斫,而他的人卻忽然躺在草地。

  自然他不是當真躺在地上,而是躺在地平線之下。原來大野豐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不惜使出像穿山甲一樣的遁法,不知如何一下子就弄了一個坑洞,那坑洞不算大也不甚深,只能容他曲膝橫臥。

  這一來徐奔一切劍式攻勢完全落空。假如他早知道會碰著這末一個敵手,他大概就會苦練一招可以攻擊地面以下的敵人的劍法了。

  大野豐前當然也不是一直躲在地洞中就可以了事的。故此他一躍而起,也顧不得滿頭滿身的泥土便舉劍作勢指住敵人。

  大野豐前形狀既狼狽又滑稽,可是全場那麼多人(包括雙方突然全部停手罷戰的部屬在內),竟然沒有任何人發出嗤笑聲。

  這是因為大野豐前長劍一舉,渾身上下都散射出一種慘烈的氣勢,使得人人一看而知大野豐前不是砍下敵人首級,就一定是被敵人當場殺死,決計沒有第三條路。

  這種既兇厲又邪異的武功,中土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比較少見而已。事實上修習這種武功路數之人,死亡機會也比別人多得太多,所以大家很少見到也就不足為奇。

  不過大野豐前這一次卻泛起一種奇異陌生的感覺。只因他身經百戰,斬下敵人首級無數,但在以往的經驗中,從無一人好像徐奔一樣使他強烈鮮明地感到恐懼。恐懼的由來並不是徐奔武功比他高強得太多,而是徐奔極其堅決的態度。

  徐奔好像一點不把勝負生死放在心上,他顯出甘心情願赴死的意思。當然他絕不會像傻瓜一樣慷慨得無緣無故把性命送給大野豐前。他付出性命之時,一定有某種企圖可以實現。但無論如何,徐奔賤視自己性命的態度,已經對大野豐前形成奇異陌生的巨大壓力。

  所有大野豐前的經驗中,向來必是由他首先出手的。但這回卻恰恰相反,竟是徐奔揮劍先攻,而且氣勢更為慘烈驚人。

  事實上徐奔一點也沒有裝假,他的確不怎麼想活了。活在世上若是日子總是一片空白,若是未來已無憧憬已無希望,活著跟死亡有何分別?

  假如他不是心底尚餘一些仇恨憤怒,他大概連大野豐前也懶得殺死。但既然凌波仙子已罹不測之禍,兇手又可能是大野豐前這些人,那又實在無妨盡力殺死他們,好歹替凌波仙子出一口氣。

  他的劍勢平舖灑出,幻化作一片眩目光影,連徐奔自己也彷彿看見這片劍光竟是一大片粼粼微綠的湖水。他並非對湖水特別有情,只不過由於湖邊有一座小樓,而樓上還有一個明艷絕世的美女……

  徐奔這一招「似水年華」在奔雲十二劍中一向最弱最難發揮,但這一次卻有霄壤雲泥之別。這一招居然使得比任何一招都更精妙更流暢。

  那大野豐前像負隅猛獸似的吼聲,以及極之兇厲身劍合一的招式,卻都溶化於烟波迷茫的粼粼春水中,然後又像是隨波逐流的枯枝,了無生氣躺著而不再動彈。

  他們只不過一招就已分出勝敗生死,當下金算盤岩島健都不禁變了顏色。這是因為他們都深知大野豐前武功造詣非同小可,如果徐奔百招之內能夠取勝已經是極之可怕的事,何況徐奔僅僅只拚了一招?

  若是由此推論,就算所有可用之人通通一齊上去,只怕也不夠徐奔殺的,而且一定比斬瓜切菜還容易。

  蒙著面孔的呂夫人嬌媚悅耳的笑聲,使得緊張氣氛立刻鬆弛和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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