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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首先是陶正直,他雙眼和嘴角都流露詭譎以及開心意味的笑容──可見得他根本是故意隱藏了一半危機。

  其次是呂驚鴻,由於她面上有黑紗遮掩而看不見表情,不過現在觀察她的人是沈神通,當然大有分別。所以呂驚鴻隱藏於面紗後面盡是刺激滿足的表情,已經在身體各部份細微動作中告訴沈神通了。

  第三個是金算盤,他不但沒有刺激滿足表情,甚至還稍稍露出不甚耐煩之意。金算盤既不滿意,亦無憐憫,他只有不耐煩,然則他等候的是甚麼?究竟甚麼場面才可以使他覺得刺激和滿足。

  這些人似乎都已經瘋狂,沈神通惕然尋思,普通人若是變成瘋成已經十分可怕也已經十分不易制服,何況是這些一流高手。

  還有最麻煩的問題是朝廷律例明文規定:凡是心神錯亂者,任何行為不負責任。所謂「任何行為」,自是包括了傷人殺人在內。

  換言之,如果有人能證明金算盤呂驚鴻陶正直乃至黑夜神社殺手們都是心神錯亂者,則不論多少人被他們殘殺虐待而死,也都不能像對待正常人一樣審判和制裁他們。

  這種法律在受害人及親友看來,當然是不合情理之至。那有殺傷人家強姦人家甚至殺死人家的犯罪者可以不受懲罰的?

  不過話說回來,若從另一個角度觀點來看,「懲罰」「制裁」對於心神錯亂者其實已失去意義,法律本來就不是為「報復」而設,所以受害者以及親友也只好自認倒霉了,誰叫你不是心神錯亂呢?不過如果有權選擇的話,相信你也決不肯自願變成一個心神錯亂者,雖然你明知可以獲得法律上若干特權。

  總之沈神通考慮到就算能夠把這些人通通抓起來,但如果他們到時一表現出心神錯亂徵象,情況馬上會轉變,轉變成法律完全失去了效用。

  但這還不是問題,真正問題出在這些人似瘋狂而又非瘋狂,除了某些情況之下,他們比任何人都清醒更為理智。所以對付這種人怎能大公無私地依法辦理呢?

  上述種種觀察以及結論也是說時唯唯,其實卻有如電光一閃就掠過沈神通心頭了。

  沈神通一回頭已看見戰場中形勢的變化,那是石田泓一忽然以鬼魅般飄忽迅快動作離開了大木樁範圍。任何人憑常識也知道石田泓一若是沒有木樁以及細鋼絲的幫助,一定擋不住大牧場猛急如風火的衝殺攻勢。

  劉雙痕驚訝得不覺大聲道:「他想幹嗎?難道他活得不耐煩了?」

  他大聲說話這一點使沈神通萬分激賞,因為此舉顯示劉雙痕果然智慧過人。原來劉雙痕不但發現陶正直對他生出「可怕」之情感,並且還知道陶正直必會回答他的疑問,於是就馬上利用這種奇異的(或者可以稱為嘔心)條件。

  「他絕不想死。」陶正直果然回答:「我猜他大概要利用那些狼犬……」

  石田泓一身形又飄忽又迅快,一眨眼間已經到達圓形茅屋。屋內數十頭狼犬急噪獰惡的咆哮吠叫聲聽來十分森湧刺耳,但他卻好像聽到仙樂一樣。因為牠們不但可以救他一命,而且還一定可以咬死一些敵人。

  本來這是最惡毒的秘密武器,在預計中出到這一招,必可一舉殺死所有敵人。

  誰知大牧場的鐵騎不但個個武功高妙,大是超出了事前估計,而且那些極堅牢的木樁卻也忽然十分作怪,竟會被孫忍大槍挑折了八根之多。所以大牧場雖然只分出一半人馬,而這半人馬也已死了一半,但石田泓一的確已支持不住,不得不發動最後的秘密武器。雖然這一來秘密已洩露,還有六個大牧場的人已不能再用這個方法對付,但石田泓一已經顧慮不得這麼多了,究竟性命是自己的,如果失了這條唯一的性命,就算大牧場人馬全部死光,這種戰果實在也跟他毫不相干毫無關係了。

  石田泓一一下子就掠到圓形茅屋,並且依照預定路線躍上茅屋頂中心位置。

  這時他的身體已經掉轉變成頭下腳上,好像「插水」一樣向茅屋頂插下去。雖然姿勢奇怪似乎是為勢所迫而變成如此,但石田泓一自己卻知道並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但不吃驚憂慮,反而十分高興。因為他疾插下去的位置由頂層直到地面都沒有阻隔。茅屋內本來有個巨大鐵籠,但這個位置卻開了個圓洞。不過如果地面仍然是地面的話,石田泓一就算不至於撞昏,也一定仍然處身狗籠裏而不會覺得愉快。

  由於他知道有一個地洞,他可以很容易就躲入那還算寬敞的地洞內,因而犬群既對他不能構成威脅,而且若是另有別的災害,他也只不過是隔岸觀火而已。

  他下降速度極快,霎時已穿過茅頂,也穿過鐵籠上的圓洞。當他抵達地面時,一隻手也已經扳開一支鋼閂(沒有武功的人自然是做不到這一點),於是他的人順順利利從輕巧翻板一個洞口掉了下去。他還聽到翻板打個轉之後「卡達」鎖起的聲響,這是使跟蹤而來的狼犬群不至於也掉在地洞裏的精巧設計。上面雖然下不來,但他知道可以隨時出去,故此十分放心。

  可惜突然有一件不在計劃之內的情形發生,使他一切高興或放心都化為烏有。那就是當他提氣輕身想打個觔斗,以便雙腳落地之時,頂門忽然一陣疼痛。那是被針刺的疼痛而已,可是頂門卻不是別的地方,頂門就是天靈蓋,亦即是嬰兒出生時頭頂軟凹微微跳動那一塊。人類全身許多地方若是被針刺入,那怕二三寸深也最多不過是疼痛而已。可是天靈蓋位置若被針刺一下,簡直就如心臟被刺中一樣。故此石田泓一「咕咚」一聲像死豬一樣掉在地上,便不足為怪了。

  圓形茅屋的茅頂和板壁忽然有三十幾個大火頭冒起,因此一轉眼間就變成火海一般。

  別人不去說他,沈神通卻及時看見金算盤對於這一切(包括石田泓一倒插入茅屋,以及茅屋起火)完全沒有絲毫驚訝神色,因此不問可知,這一切情況他早已知道。換言之金算盤即使不是這些事件的主角,也必定是支持以及介入得很深。

  茅屋做成的火海使狼犬群瘋狂吠叫奔竄,這時鐵籠有一扇門忽然打開,犬群當然沒命狂奔疾衝出去。

  牠們衝出火海,卻還未可以自由逃走,因為它們也被拒馬圈住。而此時,這些狼犬群一見有馬匹,立刻瘋狂般狂衝攻擊,大概它們早已受過攻擊馬匹的訓練,所以一有機會就自然而然會施展悍猛攻擊了。

  孫忍雖然能夠一槍挑飛兩隻狼犬,但馬腿仍然被另外兩隻狼犬咬中,頓時跌下馬來。其餘還有李政夫婦兩人亦是如此,僅只是一照面間就被犬群弄得摔在地上。

  孫忍和李政夫婦一躍而起,反而精神抖擻,刀劍掣出。現在他們已不必顧及馬匹,反而揮灑自如。

  很多人常常被習慣支配,因而有很多顧忌,他們更常常被這些顧忌弄得束手縛腳,弄得連性命都丟掉。大牧場的人就是太過習慣保護坐騎,所以木樁細鋼絲和狼犬群都構成莫大危險威脅。這種習慣不是不好,在關外遼闊無垠的地方,加上他們的職業,坐騎的確萬分重要,可是換了地方這種習慣就顯然變成累贅了。

  現在孫忍以及李政夫婦被迫棄騎步戰之後,情形反而立刻改善。只見他們刀劍齊施,有時加上拳打腳踢,那群狼犬迅即有一半以上被殺死或無法行動。

  他們當然不是站著等候惡犬攻擊,而是迅快躥躍追殺。這種戰術一方面為了心愛坐騎之死而洩憤,同時又準備石田泓一出現而能夠主動圍攻追擊。他們無一不是經驗豐富的武林人物,一看茅屋的火起得古怪,就知道石田泓一必定會再度現身襲擊。

  但是石田泓一好一陣還不曾出現,反而有三個黑衣人從地底鑽出來。他們顯然有某種方法可以使狼犬不攻擊他們,所以在他們牽制之下,狼犬群攻擊力量馬上增加許多倍。

  沈神通一直不停注意金算盤表情(他佔取邊角位置便是為了便於觀察)。直到這時才發現金算盤疑惑而又驚訝,還用手碰碰呂驚鴻,低聲說兩句話。呂驚鴻也有回答,不過由於相距稍遠,所以沈神通聽不見說話內容。

  但沈神通已經有很多資料可供推測了。何況李紅兒居然又能夠再度盯住陶正直,悄聲向他報告說:「他瞧著金老闆,他笑得好像很得意。」她這個報告使一切混亂情勢馬上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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