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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彭璧偷偷看沈神通的動作。他不知道沈神通幾時才出手收拾對方,他身為下屬,只好等沈神通有表示時才做出配合行動了。幸而他不必把張林這兩個惡棍放在眼內,不然的話懷中抱著一個女人當然是非常不利的情勢。他很快將曹月娥藏在背後,兩邊有牆角嵌住她,前面有他壯健結實身軀,所以對方兩把刀子一時也只能殺傷他而絕對碰不到曹月娥。

  但這樣彭璧本人也等於縮到角落而很難逃走,所以林二虎只要分出一半注意力就可以了,他們目前最注意的還是手中拿著大疊銀票的人。

  沈神通忽然伸長了手,那疊銀票簡直已可以碰到張牙郎鼻尖:「拿去,拿去,不必動刀動槍。」

  同樣是能夠得到大把銀子,自是不殺人不流血為妙。張牙郎左手一把奪過那疊銀票,那堆可以駭死人的銀子已經確確實實捏在他手中,不覺喜得心花怒放。

  沈神通道:「拿去花,銀子算甚麼?假如殺死我們,你就要為了處理我們屍體而頭痛了,頭痛對每個人的健康都有害無益。」

  張牙郎顯然很同意他的話:「希望找幾塊油布再找兩個人幫忙不是難事,但仍然有小小頭痛是不錯的,因為我們一定要分一些銀子給幫忙的人。那些傢伙平時可能很夠義氣,但有時卻不一定,尤其當他們知道你手上有錢,義氣就放在第二位了。」他忽然奇怪自己何以要跟沈神通說這些話?財富既已到手,還再在這兒囉嗦甚麼呢?

  沈神通的話在他移動腳步之前已經送入他耳朵:「你們現在仍然很頭痛,恐怕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痛過。」

  張牙郎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我和二虎子多年弟兄,我們真講義氣,銀子二一添作五,一點也不頭痛。」

  沈神通道:「我銀子花了這麼多,難道你一點消息都不給我?那堂客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張牙郎出乎意料之外點點頭,道:「我知道,但現在時勢不同,我要留著自己用。你老哥眼光很不錯,我這一輩子還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我絕不會把消息告訴你。」

  如果張牙郎不是一口咬定那女人很「漂亮」,則他可能是胡亂吹牛。但馬玉儀當真很漂亮,就算你不喜歡她這種面型,卻也不能不承認她很美麗,所以簡直連彭璧也深信張牙郎當真知道消息了。不過彭璧卻不必煩心費事,有沈神通在此,根本任何幫忙的人都是多餘的。

  沈神通也沒有使彭璧失望,他一伸手就取回那疊銀票,動作一點不快,使人覺得好像只是猝不及防而已。他問張牙郎:「銀子如果回到我口袋,你頭痛不痛呢?」

  張牙郎舉起刀,滿面殺氣,林二虎也挺刀作勢作為聲援。看情形張牙郎沒有吹牛,他們的確搭檔慣熟,所以不但能製造出兇狠可怕氣氛,而事實上他們配合的刀勢也真有點功夫,決不是一般流氓惡棍使得出來的。但千錯萬錯他們找錯了人,找上了天下公門不算第一也算第二的頂尖高手。

  張牙郎刀尖在空氣中劃兩下,光芒眩目,突然上左步走偏鋒,刀快如風搠到沈神通右脅要害。這時林二虎不但沒有閒著,而且時間方位招式都配合得絲絲入扣,一刀刺到沈神通左胸。

  這兩個惡棍分開看沒有甚麼了不起,但配合出手卻居然隱隱有名家氣度,兩把尺許尖刀威力陡然增加二十倍都不止。雖然沈神通貼牆滑揶數尺而避開了兩把利刀,但右肩衣服因為快速移動稍稍飄起而被利刀劃破。

  彭璧大吃一驚,想那沈老總平生不知會過多少高人,他緝拿過多少兇悍獨行大盜,卻還是第一次掛破衣服。憑這兩個無名惡棍流氓,當真有這等本事?

  林二虎第二刀又幾乎割下沈神通耳朵,那也是由於張牙郎攻出刀勢配合得十分靈動神妙,兩個臭皮匠居然高明過一個諸葛亮。

  他們第三次出刀攻殺時,竟然又是第一次施展過的手法招式,彭璧這時才放下心大大透一口氣。要知最可怕最危險的敵手,就是你想不到的人,例如一些僧人道士或者老人少女,看來絕非勇狠驃悍掄拳動刀之輩,但惹上他們或者迫得他們出手,才忽然發覺人家練過上乘武功,自然是為時已晚噬臍莫及了。假如張牙郎林二虎表面上只是流氓惡棍,事實上卻竟然是市井異人,沈神通就很容易上當吃虧了(這一點專指沈神通彭璧而言,因為他們一向是惡棍流氓的剋星祖宗,所以對付這種人反而不免大意,普通人當然不敢小覷流氓惡棍)。

  那張牙郎、林二虎使出重複招數,意思就是他們只有這麼兩下子(雖然很高很妙厲害)而已。所以沈神通也放心了。他一放心便不覺露出笑容,可是張牙郎和林二虎就算拿一萬兩銀子給他們也擠不出半個笑容。

  因為沈神通一放心就出手了。他的「天龍抓」乃是真正中原千餘年絕藝神功,旁人只見他手伸出去,一點也不急不快,可是張林二人卻同時右肩一陣攻心劇痛,簡直痛得烏天黑地連褲襠也濕了。原來他們在痛極想暈倒之時,耳中聽見自己肩頭骨骼咯喳咯喳碎裂聲湧,手臂從此殘廢的驚恐,壓力跟劇痛差不了多少,所以他們才會連褲襠也濕漉漉一片。

  他們最不幸的是居然沒有暈倒,看來沈神通在這一點上面也幫忙過他們。他曾經在他們右乳下某一部位用手指戳一下,指力不算很重,只有少許麻痛感覺,可是腦子卻馬上清醒,因而肩頭骨碎的劇痛感覺更清楚更鮮明。

  沈神通很客氣,竟然降尊紆貴親自拉了兩把椅子,服侍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才拉了另一張椅子,椅背向外,於是他便像騎馬一樣稍稍伏在椅背而開始跟張林二人談話。

  他沒有受傷,所以坐得很瀟灑舒服的樣子,但張牙郎林二虎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沈神通微笑道:「我手指氣力還未用完,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還能捏碎兩個人的肩胛呢?」

  他口中的「兩個人」絕無疑問就是他們。所以張牙郎咬牙強熬奇痛而連忙回答:「相信,相信極了,那個敢不相信咱先揍他王八羔子。」

  彭璧冷笑道:「我偏不相信。張牙郎,你有種就過來揍我。」

  這個人自然也是狠角色,張牙郎不必問不必想也知道,試問他怎敢真的過去揍人?何況揍人的話只不過說說,只不過加重語氣而已,又怎可以當真呢?

  彭璧把曹月娥放在那邊的椅上,大步走到張牙郎面前。他自是不懷好意,絕對不會給張牙郎一個吻或者一束玫瑰花。

  果然他伸出粗大手指捏住張牙郎的鼻子。張牙郎馬上覺得整個腦子都酸痛得快要爆開,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連一點聲音都叫嚷不出。

  彭璧終於放開手,讓他喘幾口氣,忽然又用指彈彈他右邊面頰。他的手指尖竟然好像大錘一樣沉重可怕,張牙郎聽見「咚咚」聲音,以及右邊上下牙齒散裂的聲音。

  張牙郎又想暈過去,幸而沈神通已經說道:「小心點,別弄壞他嘴巴,我還要他講話。」

  張牙郎定定神,心中昇起一絲希望。這個人既然還要情報,性命大概可以撿回來吧?雖然現在已經有生不如死之感,可是活著總比死掉好。「好死不如賴活」這個道理張牙郎既懂得而又絕不忘記。

  沈神通卻又好像並不急於問他甚麼話,反而嘆口氣:「我生平不動私刑,從前我一直譴責別人不該用私刑。可是想不到有一天事情出在自己頭上,卻也輪到我用這種手法了。」

  彭璧道:「我反正胡攪過,這件事待我處理。」

  沈神通道:「我只要知道而又默許你這樣做法,那就等如我親自主持其事,出不出手有甚麼關係?」

  彭璧肅然道:「老總說得是。」

  曹月娥忽然尖叫一聲,雖然聲音不算響亮,卻也駭了彭璧一跳。他連忙轉身查看,道:「怎麼啦?是不是有蜈蚣蠍子爬到你身上?」

  曹月娥聲音啞澀:「我知道他是誰,我認出來了。他是沈叔叔沈神通……」

  彭璧微笑得很溫柔,聲音也一樣溫柔:「對,他就是沈老總,所以你可以放心,一切事情我們都會料理,你也永遠不必被這些壞人欺負。」

  有了沈神通彭璧出頭,曹月娥如果還會受到欺負,那才是怪事。

  但沈神通卻禁不住連連苦笑,別人的事到了他手中好像很容易解決。但他自己的事呢?有沒有人幫他的忙?如果沒有,那麼是不是「強人」就應該擔負痛苦,必須比平常人多忍受折磨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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