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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對面角落有一張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俊秀白淨的嚴溫坐得四平八穩,一點也不因為沈何二人出現而驚訝。

  沈神通大步走過去,距他尋丈才停步。說道:「我看我只怕今天無法離開貴府了。你就是嚴溫?你的確長得很漂亮,很俊秀!」

  嚴溫懶洋洋指指牆邊的靠背椅,道:「請坐。老實說,公門中人也只有你們兩位能踏入我的書房,我很佩服你們的勇氣。」

  兩張交椅當中的紫檀木茶几,已經放著兩盃香茗。

  沈神通居然坐下,何同自然也跟他一樣落坐,並且還拿起茶杯啜飲。

  沈神通忽然提出比利刀還鋒利的問題:「嚴溫,你已經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人物,你為何還要強姦女孩子?而且強姦了很多個?」

  嚴溫輕輕皺起眉頭,道:「現在恐怕只有我問你而不是你問我,你說對麼?」

  沈神通冷笑一聲,道:「不對,因為如果你的回答我認為滿意,又如果有我滿意的保證,我很可能跟你和解。有我點點頭,至少有六省吃公事飯的人不會找你的麻煩。」

  嚴溫愣一下,才道:「你?沈神通也會跟我這種人打交道談條件?」

  沈神通道:「當然不會,但我真想不到棋差一著,所以我也不得不考慮這種可能性了!我仍然希望你回答我的問題。你肯不肯回答呢?」

  嚴溫沉吟一下,緩緩道:「本來你說得不錯,對於女人我嚴溫何求而不得?但我卻覺得不夠刺激……」

  沈神通嚴厲批評道:「你心理有問題。你狂妄自大慣了,所以根本不曾替別人想過。難道這世界上只有你最重要?」

  嚴溫泛起苦笑,道:「別這麼兇好嗎?如果不是六省公門不找麻煩這種鉅大誘惑,我理睬你才怪!」

  沈神通又冷笑道:「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你大江堂已調集了多少精銳高手在此,就算他們能把我剁成肉醬,可是現在我一出手,仍然能夠早一步殺死你。因為你劍法雖然不錯,卻只不過得到『血劍』嚴北的三四成真傳。你最好相信這一點。」

  嚴溫面色變得很蒼白,道:「我相信。」

  任何人只要看見沈神通烱烱目光以及無限自信的神情,絕對不能亦不敢不相信他的話。

  嚴溫又道:「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想把我抓回去審訊定罪?」

  沈神通道:「原來是這個意思,不過現在……」

  他眼睛轉向窗外,外面數株參天古樹映眼一片蒼翠。「綠色」的確能使人有寧靜之感,也使人想到廣闊無垠、無拘無束的大自然。但沈神通卻從清涼碧綠中看見馬玉儀,也看見小兒子沈辛胖嘟嘟的面龐。

  他知道目下尚有一線機會,所謂機會只是指公事而言──因為他可以突然出手,與嚴溫拚個同歸於盡。但這世間的一切,尤其是馬玉儀和小兒子,卻是永遠永遠也不能再見了!

  這種情形之下,如果你是沈神通,你會怎樣做呢?

  ***

  馬玉儀把屋子裏外都打掃抹拭得纖塵不染,屋裏傢俬固然乾淨不過,但她卻變成有點蓬首垢面了。

  「忙碌」通常能使人沒有時間流淚,尤其是等待著未可知卻可怕命運揭曉的人,忙碌是消磨時間最好的方法。

  所以馬玉儀把幾件衣服放在竹籃裏,又把新舖好的床單換下來放入籃子,另一手抓起搗衣的木杵,匆匆走出家門。

  園子裏菊花開得正盛,空氣中浮動桂花馥郁香味,秋日溫暖陽光使萬里晴空更顯得曠朗蔚藍。

  可惜馬玉儀甚至不敢在園子裏多停留一陣,因為在這兒她會聽到沈神通的笑語,會看見他充滿歡笑活力的面龐。所以她走到江邊,沿著一道伸入江水的石階下去。

  緊接水面的幾層白色石階特別寬闊些,以便於幾個人同時洗滌衣裳,甚至可以幾個人坐在階上眺望著亙古東流滔滔茫茫的江水。

  馬玉儀忽然大吃一驚,因為她看見左面峭直江岸邊,有一個白色的人躲在樹叢裏。

  假如不是相距只有六七尺,又假如她不是從側面縫隙望入去,絕對不會發現叢生灌木裏面竟然有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居然沒穿衣服,白皙皮膚也使他更為觸目。

  馬玉儀跟著又知道這個裸體男人已經對她不構成威脅,因為他顯然已經昏迷,只靠雙手環扣叢樹根部,所以雖然下半截身子還泡在水裏,還隨著江浪飄擺,卻不曾隨波逐流而去,不曾葬身江流魚腹中。

  她剛得到一個印象,這個裸體年輕男人長得很俊秀,就已經無暇視察他了,因為一艘順流而下的巨舶向她駛來,相距雖然尚有數十丈之遙,但馬玉儀卻感覺到那艘巨舶是向她駛來,而且一定跟裸體男人有關。

  馬玉儀開始不慌不忙拿出床單衣物泡在水裏。她知道就算巨船來到兩三丈之內,但由於角度關係,決計瞧不見那裸體男人。

  巨舶不一會就到了三十步之內,篙師設法把船停在那兒。船頭上一個女郎長得很美,一身雪白雁衣在江風中飄拂。而馬玉儀卻注意到她鬢邊插著一朵白絨花,因此她那一身飄逸衣裝便變成慘淡喪服了。

  那美麗的白衣女郎聲音不高,卻能透過江風,透過江浪嗚咽聲,很清楚傳入馬玉儀耳中。她道:「你常常在這兒洗衣服麼?」

  馬玉儀裝出驚訝神色,大聲道:「是的,洗了很多年啦!」

  船上女郎又問道:「有沒有看見一個人,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

  馬玉儀道:「你說甚?我聽不懂?」

  有人說一個好的男人每天說謊十次,好的女人卻每天說謊廿次。可見得「說謊」乃是人生日常不能不做的事情,而卻以女人為甚。

  馬玉儀隨口應答,簡直不必考慮──雖然她說的都是謊話。

  船上白衣女郎道:「你長得很漂亮,可惜沒有梳洗而且不會打扮,你要不要跟我走?我會把你打扮得比孔雀還美麗。」

  馬玉儀搖搖頭道:「不行,我兒子快醒啦,我兒子一醒就要吃奶,我不能夠走開。」

  白衣女郎道:「多可惜,我甚至看不出你已生過孩子。你兒子叫甚麼名字?」

  馬玉儀應道:「他爸爸姓沈,我叫他小辛。」

  白衣女郎道:「小辛?好怪的名字,但一定很可愛。」她從皓白如雪的手腕褪下一隻金鐲,又從頭髮上拔下一支金釵,很快地用金釵在鐲上刻幾個字,然後把金鐲丟到馬玉儀的竹籃內。馬玉儀一時倒沒有想到白衣女郎何以能夠在三丈之遠隨手就把金鐲丟入竹籃。

  白衣女郎道:「給小辛,希望他平安長大,希望他將來變成不平凡的人。」

  馬玉儀不覺呆住,卻發現一轉眼間巨舶已經隨著滔滔江水遠逝,不知駛向何處。

  她當然已不能安安靜靜洗衣服了,這一幕衝擊得她緊張而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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