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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那麼你們也應該看見廣安老禿賊啦?」

  他們一齊點頭,一齊用手指住相距不遠院牆邊一個昏臥的人。

  陶正直的身子隨著他們手指所指之處飛去,雙腳站穩之時,手中一柄長刀老早已頂住那人胸口要害,因此那人亦等如無聲無息不知不覺早已被人制住。

  那人正是最後才假裝昏倒的中年人,他選擇牆腳躺下大有深意。一來容易溜走,二來想看見他的人非入院走近不可。誰知陶正直七講八講就將廣化等二僧順理成章地弄上牆頭。兩人在牆上望下來當然一眼就瞧得清清楚楚,不必走近以致打草驚蛇。

  陶正直冷冷道:「廣安,你把戲拆穿,我的把戲也要玩完啦。」

  那中年人睜眼望住胸口利刀,額頭冒出熱汗。

  陶正直道:「你不必太害怕,大不了胸口多一個洞。」

  胸口多個洞誰能不害怕?廣安心裏直咒罵。但陶正直說的話他卻不敢漏去一個字。

  只聽他又道:「西門雙飛燕用劍頂住廣化廣開背心,他們大不了也不過背心多一個洞而已。」

  廣化廣開身子一震,差點從牆上一頭栽下。

  陶正直又喃喃道:「現在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若是教你們就此入方丈室揪那老少兩個和尚出來,好像又太便宜你們。」

  錦袍大漢和西門雙飛燕都不作聲。於是陶正直又道:「不如你們師兄弟三人先鬥一場,看看誰有資格入方丈室抓人好麼?」

  廣安和廣化廣開本是敵對的兩方,居然一齊出聲應好。

  他們互相殘殺,旁人只不過看耍猴戲而已,但卻有一種慘厲之感。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絕對不同於一般的仇殺拚命,連錦袍大漢西門雙飛燕都微微皺一下眉頭。

  陶正直笑得卻很開心,道:「妙極,毒教之人就是這麼厲害,現在叫他們當中隨便那一個殺死他的親老子都肯幹,快快動手!」

  他一收刀,中年人便跳起身。廣化廣開也躍落院內。六隻眼睛都射出怨毒陰驁光芒。

  錦衣大漢和陶正直忽然一齊躍上院牆。這時方丈靜室門口一個人坐起身,卻是那個伙頭軍老洪。他嘻哈連聲說道:「我怎的忽然睡著了?嘻哈……人人都睡著啦,這是怎麼回事?」

  僵臥的三十多人忽然有六個躍起,院落中登時熱鬧起來。

  老洪叫道:「哈哈,陳鏢頭、張先生……」他聲音忽然咽住,好像被人叉住喉嚨。

  原來那六個人雖是跳起身,但兩目茫然瞪視,而且站姿僵木,不似是有生命的人類。

  連老洪都發覺不對,牆頭上錦袍大漢西門雙飛燕陶正直四人當然更早就已發現不對了。

  詭秘可怕氣氛籠罩院落中。老洪道:「嘻哈,這是怎麼回事?救命呀,嘻哈……」他雖然仍然有嘻哈笑聲,但任何人都聽得出他很害怕以及真的在叫救命。

  陶正直道:「那六人好像已被毒力控制,雖然會行動,卻不會思想。」

  錦袍大漢道:「陶兄眼力不錯,想不到年輕一輩又出了像你這樣一位高手。」

  陶正直忙道:「前輩太過獎了,小可只不過比別人小心些,所以混了兩三年還沒有遭遇意外。只不知道這種能控制利用別人身體的毒功,叫甚麼名堂?」

  假扮中年人的廣安應道:「這是本門最厲害的『毒虱行屍』秘功。他們暗中放出無數跳虱,凡是被毒虱所咬,人畜立刻中毒,都變成行屍。但諸位知不知道,何以只有六個人變成行屍?」

  陶正直道:「會不會是毒虱數量不夠多?或是他們功力不夠精純?」

  錦袍大漢沒有回答,西門雙飛燕那兩張平板臉上既無表情又無聲音,事實上他們根本從未開過口說過一個字。

  廣安應道:「都不可能。他們既然敢來找我,一定已練成毒虱行屍秘功。可惜我發現得慢了一點,所以仍有六人變成行屍。不過他們的本領也只到此為止。如果他們知道我已找到『九葉一枝花』,殺了他們也不敢來找我。」

  廣化廣開都駭然失色。矮胖的廣化和尚首先道:「師兄別誤會,我只是奉命前來,身不由己。小弟怎敢對師兄無禮呢?」

  廣開比較拙於辭令,訥訥道:「對,對,我也不敢……不敢無禮。」

  廣化突然一掌拍中廣開的胸口,怒聲道:「都是你不好,是你一力主張來找廣安師兄麻煩,還說不敢無禮?」

  廣開面色變得蠟白,幾次張開嘴巴想說話,卻沒有一點聲音。眼睛也很快就呆滯失去神采,終於連一句話也沒說就癱倒在地上。

  人人都瞧得出那廣開顯然被廣化一掌打死。當然那廣化諂媚奉承廣安的用心何在,亦無人不知。

  錦袍大漢西門雙飛燕三人眼中都露出鄙視廣化之意。這等出賣同門甚至親自出手暗算但求苟活的行徑,誰都瞧不起。

  但陶正直卻笑道:「有趣得很,廣安不可出手。」

  「如果那六個行屍居然會衝入方丈室那就更好了。」

  廣化忙道:「當然可以。不過廣安師兄身上帶著毒門至寶『九葉一枝花』,行屍們就不聽話了。」

  錦袍大漢忽又覺得陶正直的主意的確很好,道:「很好,讓行屍們試一試。」

  西門雙飛燕突然一齊俯衝下去,各自劃出不同角度方向的弧形。

  廣安和廣化忽然同時感到寒冷刀鋒抵住後背。那種寒冷就算是普通人也自然而然知道是「殺氣」。冷得使人從深心直顫抖出來,冷得任何勇氣意志都如雪獅向火,霎時消逝得無影無蹤。

  錦袍大漢道:「九葉一枝花是甚麼?」

  廣安道:「只是一種罕見草藥。普通人得到全無用處,但我們毒派中人卻視為至寶。」

  廣化沒有駁他,可見得廣安講的是真話。

  錦袍大漢道:「拿出來。」

  廣安駭一跳,道:「你……你要去也沒有用處……」

  錦袍大漢冷冷道:「我沒有用?不錯,但送給別人就很有用了。」

  廣安臉上表情好像想哭出來,道:「我……我願……願意替你做任何事,殺任何人……」

  他背後一陣劇痛,即使看不見也能知道後背斜斜開了一道口子,也知道雖然沒有傷筋動骨,卻大量流血。

  果然一轉眼間已經全身虛軟,傷口劇痛也使他頭暈目眩。

  但那「九葉一枝花」絕對不能拱手讓人,世上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多麼辛苦以及經歷多少危險才找到這宗寶物。我寧可死一百次……誰也休想搶走它……

  錦袍大漢眼光嚴冷如刀,道:「拿出來,饒你一命。」

  廣安搖頭道:「不,你休想。」

  後背又是一陣劇痛,這是第二道傷口了。廣安可以感覺得出熱熱的血大量從傷口流出。在劇痛中他的氣力隨著鮮血急速消失,神智也忽然消失。

  陶正直道:「廣安如果不死,我至少有十種法子可逼他拿出『九葉一枝花』。但可惜他已經死了,而我們卻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

  錦袍大漢道:「他暫時死不了,至少一兩天之內決不會死。你有甚麼法子逼他?」

  陶正直道:「他很愛乾淨,由帽子到鞋襪都一塵不染。如果把他丟到糞坑,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也比死掉害怕。」

  廣化身子震動一下,顯然他不但害怕,甚至連聽見就駭個半死了。

  陶正直又道:「泡製廣安之事不急,卻只怕那些行屍是不能等候太久。」

  錦袍大漢點頭示意。廣化馬上感到後背微疼,知道是刀鋒割破衣服,還刺破一點皮肉。

  廣化連忙道:「我馬上照辦……」說時摸出一枚銀哨子吹出一種嘶嘶聲音。

  六個行屍先是蹦跳幾下,然後似是恢復平日靈活動作和氣力。他們個個是武林人物,身手矯健孔武有力,忽然一下子都衝到方丈室門口。

  但他們卻進不去,因為老洪──肥胖笑口常開的伙頭軍──站在門口,一手提著粥桶,一手拿著長柄飯杓。他笑聲好像含著憤怒,這一點使人很奇怪。因為通常「笑」是表示歡愉,而你正當歡愉之時又怎能憤怒呢?

  只見他第一杓熱粥倒在一個行屍的面上。

  粥已經不很熱,卻很黏糊,使人睜不開眼睛。

  但活人才需要眼睛,「行屍」也會用眼睛瞧看然後用腦子判斷麼?

  總之事實上第一個行屍砰一聲跌倒,跟著第二個第三個,一轉眼間六個行屍全部倒地全不動彈。

  老洪道:「嘻哈,沒有人吃粥了,但我這一桶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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