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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啞女人沒有踢,腳尖動兩下,嚴雨便慢慢放鬆四肢,又慢慢站起身,最後又慢慢拍掉身上的泥土草屑。

  他做這些動作時,眼角卻看得見嚴星偎靠啞女人身上,甚至擠入她寬袍內。

  嚴雨知道啞女人寬袍內沒有任何衣物,白皙的肉體一定很滑嫩很溫暖,尤其象徵母親的乳房豐滿香滑。所以他很嫉妒嚴星能夠接觸到,而且是用面龐嘴巴去接觸。

  他只不明白何以啞女人閉起眼睛?何以雙頰潮紅?何以會發出含糊難聽的聲音?

  他不明白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到目前為止,只明白只知道他自己很低賤,是嚴星的替身,要替他死替他受任何災難。由於低賤之故,亦同時要忍受任何痛苦折磨。做「人球」讓嚴星踢著解悶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沁紅院裏沒有可能忘記「血劍」嚴北的存在。啞女人忽然半拉半抱著嚴星跑去,嚴雨無精打采跟著走。

  那個嚴肅的眼光銳利如刀的老頭子(其實嚴北的外表遠比真實年齡年輕得多,看起來絕不像老頭子),嚴雨對他也沒有多大好感,但亦不討厭就是。因為一來嚴星到了他面前規矩得很,不敢亂說亂動使他少受許多罪,其實傳授劍法時對他們一視同仁。只不過嚴雨自己底子差,不似嚴星一學就會,幾次傳劍之後,嚴北當然較為注意較為偏重嚴星了。

  嚴北仍然坐在那特別寬大空蕩蕩房間當中木板上,似乎永遠不離開也永遠不必躺下睡覺。

  房間寬大得不必另尋地方練劍。啞女正要退出,嚴北道:「去叫溫兒過一會兒來見我。」聲音竟頗溫和。

  啞女人立刻回以手勢,嚴星自小看慣便道:「啞姨說爹已經出門,現下找不到他。」

  嚴北沉吟一下,道:「我三五天內說不定那一天要出門,萬一永遠不回來,啞女你告訴他雞婆婆就是那個人。」

  啞女露出錯愕之色,連連點首。

  嚴北又道:「我嚴家祖傳大江流劍法,精妙無匹,到我手中更變為血劍十八招,敢說天下無敵。可惜溫兒有小聰明而散漫好色,不堪傳承。星兒也有乃父毛病,當然連你啞女也要負很大責任。」

  啞女用手勢表示不明白與無辜之意。

  嚴北道:「你對待星兒的方法態度,介乎母親與妻子之間。剛才你讓他鑽入衣服裏面,讓他享受到母親肉體的溫暖,但同時亦使他知道你的情慾,使他知道如何能令你獲得刺激快感。」

  冷冷的聲音在巨大房子內迴響,兩個小孩子都很用心聆聽。嚴雨只能了解一點點,但他卻把這些話記住,當然將來長大回想便必能了解。嚴星卻微笑著,笑容既純真而又邪惡,使人不能判斷他究竟懂是不懂?

  嚴北又道:「因此,星兒八成學不成我的劍法,這兩天能傳給他們多少就算多少。」

  啞女比幾個手勢詢問一個問題。

  嚴北說道:「雨兒麼?恐怕也很難。他可能把全套劍法記下十之八九,但精要神髓永遠施展不出。」

  啞女用手勢問道:「為甚麼他也不行?」

  嚴北道:「因為他身上有個秘密,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啞女聽了之後面上露出極驚訝奇異表情,望向嚴雨的眼色也含有說不出的憐憫味道。

  嚴北嘆口氣,道:「所以我對待他有點不同,現在你當可明白。我想,雞婆婆一定也曉得這個秘密。」

  嚴雨小心坎中牢牢記住這句話。究竟這是個怎樣的秘密?何以不肯直接說出來?這個秘密又何以對他修習上乘劍術有如此大影響?他決定必須弄個明白。

  嚴北又道:「告訴溫兒,將來也告訴小星兒,我的劍法已全部留下,嚴家子孫如果有天資聰穎、意志強毅之士,必能發現並且希望能修習成功。嚴家劍法永遠不得流傳於外人,永遠只有嚴家子孫才可以修習。如果有外人學去,那怕只修學了一招半式,一定要殺死他,用甚麼手段都可以,一定要殺死為止。」

  這幾句話不知何故牢牢烙於嚴雨腦中,到後來他長大懂事時,就禁不住時時想起「大爺爺」這番話。不許外人偷去嚴家不傳絕學的想法,可以理解也可以成立。但「外人」一詞包不包括他在內?如果包括的話,大爺爺又何以親自傳授?如果不是「外人」,那麼誰是父親?是大爺爺?抑是嚴溫?

  小腦袋裏裝滿多種疑問,又例如「啞姨」究竟是嚴溫的女人?抑是嚴北的?

  嚴北那天一去就永遠沒有回來亦沒有一點消息。連嚴北最後提到「海龍王」雷傲侯是平生唯一一個朋友,而亦在稍後不久,雷傲侯突然失去蹤跡,好像浪花消滅於茫茫大海中。

  這些當世異人高手都到那兒去了?

  ***

  羅衣潔白得像雪花,但她肌膚之皎白尤勝於雪。蘇東坡說「扇手一時似玉」差堪比擬。

  她的眼睛能夠說話,就算最愚魯的人至少也能夠從她秋水雙眸中,馬上知道她心情的喜怒哀樂。

  此外,她的眉毛、鼻子、嘴巴甚至那稍稍薄一點的下巴,每一樣都極美麗精緻,而組合起來卻呈現震撼人心醉迷神魂之嫵媚風致。

  每天最大的鏢行東主,最負盛名的武林人物,還有許多假藉各種武林人物名義的達官貴人。她只肯與武林中人來往,請帖都是厚厚一疊,帖上永遠沒有「恕乏价催」句子,送帖者必定苦苦等候她的決定才敢回去覆命。

  六朝金粉繁華十里,夜夜珠歌翠舞受盡無數王孫公子或是叱咤風雲的武林大豪包圍奉承,「寂寞」、「愁鬱」等神祇看見這等場面,無不駭然落荒而逃。

  可是你絕對想不到她一點都不快樂,簡直形容為「痛苦」才對。

  ***

  莫愁湖畔水雲寺裏,曉色才透過黑暗灑在粼粼湖波。但微塵和尚已經收拾好行囊(其實只有幾件舊衣和度牒念珠等物而已)。

  微塵和尚實際年齡卅七、八歲,但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歲,高大軒昂面貌清俊,舉手投足間都有瀟灑不羈的動人風度。他為人的確很脫略不羈,不拘小節,所以江湖行腳時竟往往扮作各式各樣的人,以免被那襲袈裟所拘束。

  但這次從少林寺南來途中,正因為他扮作落拓失意的讀書人,卻惹來一生難了的孽債風波。

  ──他遇見「溫柔鄉」水柔波。

  ──他不該放浪形骸毫無窒礙與她搭訕,更不該於一路的驛館客舍中與她斗室對酌促膝談笑。

  ──他不該運用少林秘傳特殊藥物學識,替她配製成功一服駐顏靈藥。

  ──他不該在揚州與她並轡而行時,高聲朗吟「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的詩句。

  總之,他不應該的地方不勝枚舉,反正結局是一個皈依剃度具足大戒的比丘,卻使那豔色傾國的水柔波為他傾倒,萬縷柔絲都綰繫於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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