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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陶正直真真正正苦笑一下。因为──你好办就是我不好办──这是无可奈何的情势,也是很显明已经好像注定的情势。试想一把“悲魔之刀”在猛将朱慎手中已肯定十分可怕,何况还有一个当世有名专杀敌报仇的剑客司马无影?这个人无影无声窥伺在侧,胆小一点的人恐怕早已四肢发软跪下求饶了。

  总之陶正直算来算去,这一仗根本完全没有半点胜算,甚至连半点逃走求生的机会都没有。不然的话,他那肯答应任何条件?更不让对方瓦解他行动的能力!

  只听朱慎豪迈而又慎重(陶正直真不明白何以朱慎能够把这两种矛盾特质弄在一起?而且还能表示出来?)说道:“如果你不反对,司马兄立刻施展驭剑刺穴的无上剑法制住你穴道。或者你信不过,怕他趁机一剑刺死你,假装是留不住手,不过你老兄也只好冒一次险,尽力相信司马无影决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何况归根结底你好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我有没有估计错误呢?”

  你估计得简直太准了。这一句是陶正直心中的话。他没有讲出口,只苦笑着摇摇头。在他一生的经历中,诚然有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苦,也常常遭受侮辱,可是那些苦那些侮辱谁都知道熬一熬忍一忍就一定可以过得去,却从没有过像现在这种束手缚脚任人宰割的经验。假如他穴道受制之后,沈神通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他的命,他这一辈子就算玩完了。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况,你越脑筋清楚越知道其中的危险,自是比胡涂之人的恐惧多十倍还不止。不过陶正直实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行,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所以他只好尽量表现得光棍一点,苦笑道:“我现在唯有祈祷上苍,希望你们通通都是有信用的人。”

  右边三丈外突然冒起一道剑光,精虹芒绕耀目生辉。这道剑光破空而来,虽然速度其实快得难以形容,但看见的人却又并不觉得很急疾,更没有丝毫匆遽忙迫的味道。

  陶正直一看见剑光就摊开双手,以示绝不抗拒。不过他双手只做了少许动作,那道剑光已经到了他面前,然后光敛人现。

  这人便是瘦削精悍的当代武当剑客司马无影。他的剑气在一触间也制住陶正直胸腹七处大穴,所以他一落地现身,手中之剑也已经归鞘看不见了。

  不过司马无影手中虽然没有剑,面色却极之难看。他的眼光好像是两把剑,毫不留情刺向陶正直,冷冷道:“可惜我答应过沈神通,更可惜的是我是司马无影,我向来很有信用,所以我答应了沈神通之后就只好暂时留下你的狗命了。”

  陶正直虽然全身僵硬麻木,但还能开口讲话:“司马大侠,我记得我没有得罪过你呀?但你为何很恨我?”

  “你的记忆力太坏了,你难道已忘记曾经在今剑山庄住过?难道也已忘记华人望曾经传授你武当正宗武功?”

  “今剑山庄”华人望本是二十年来天下皆知的武当名家,但自从他一年前身殁之后,现在武林中人好像已遗忘了他。这是因为华人望没有儿子,虽然有一个女儿,但华人望一死,他的妻子不久也跟着谢世,他的女儿也不知是嫁了人或者是怎样。总之“今剑山庄”已成为历史一个名词而没有实质血肉。

  可是现在司马无影为何忽然提起今剑山庄华人望?

  陶正直面色居然还能够变得更苍白:“我没有忘记,不过我离开今剑山庄已经有三年之久,我应该回去拜候师父,但我一直都没有,所以我心里很不安。”

  “华人望虽然不是跟我同师学艺,但论辈份他仍然是我师兄。”司马无影表情简直已是咬牙切齿,他心中究竟有甚么忿恨?

  “他是我师兄并不希奇,外人想不到的是我和他交情极深厚。不过我们来往一向都很秘密,因为我仇家太多,所以我不想连累他。”

  陶正直的嘴巴开始张大,他好像隐约感到司马无影的话后面隐藏一些可怕的意思。

  司马无影声音冰冷刺耳:“也因此天下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留下一封密函给我。陶正直,你想不想知道这封密函的内容?”

  陶正直道:“我不……唉,如果与我无关,我知不知道有甚么关系呢?”

  “你为何有点害怕?嘿嘿!”司马无影冷笑两声,又道:“这封密函虽然没有写着你的名字,可是经过沈神通一分析,你就原形毕露了。”

  又是沈神通!唉,老天爷,这个沈神通生在世上是不是专门跟我作对呢?

  陶正直呻吟一声,道:“我原形毕露?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恶很难看?”

  “你有时间不妨照照镜子,不过以我想来,一个用慢性毒药毒死师父,同时又奸淫了师母,后来连他们独生女也不放过的人,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会漂亮可爱的!”

  “我……我是这样的人?”

  “很不幸你正是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朱慎直到这时才插口:“司马兄,咱们虽是一诺千金之士,不过这件事这个人却不同了。我宁可做一次背信违诺的小人,也不愿让一个如此可憎可恨的人活在世上。”

  陶正直大惊道:“你……朱慎……”

  “不必多言。”朱慎面色非常难看:“假如我是沈神通,我也宁可找不到何同。我现在真恨不得把你这种人碎尸万段。”

  反而是司马无影劝他:“我也跟你心情一样。”他说,倏然掣剑出鞘,左手食指急弹,剑身登时发出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可惜我暂时还不能杀死他,甚至连背信毁诺也办不到,因为我还想知道我那华侄女华彩霞的下落,我希望她还活在人世,还能够稍微尝一点人生幸福。这只是我的奢望而已,其实我已知道机会很渺茫,不过朱兄你可不可以让我尽尽人事?”

  谁能够拒绝他这种悲哀的提议?朱慎当下为之深深叹口气,为甚么人间会有这么多像陶正直这类可怕的心理变态的人呢?

  两人一齐将宝刀长剑归鞘,可是陶正直一点也不放心也不舒服,只因司马无影身上透出的杀气依然冷森森笼罩着他。

  司马无影冷冷道:“你是很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告诉我些甚么?”

  “我知道。”陶正直赶快回答。虽然司马无影剑已归鞘,但以他这种高手来说,其实跟横剑架在陶正直颈上并无分别:“我一定尽我所知讲出来,只望你肯相信,因为我其实也没有很多消息可以奉告。”

  “你先讲出来听听,然后我才决定能不能相信你。”

  陶正直现在的确有如肉在俎上,不过如今想起了华彩霞──那个娇俏任性的少女,虽然似乎已把她毁了,但心中仍然没有甚么内疚。反而是那温婉贤淑而又艳丽如花的华夫人──他的师母──这个女人才令他觉得有点愧咎。

  这好像我们平常生活中,有时大发脾气而摔坏了杯盘电话收音机等等,当时固然有一阵子的快意,后来却总免不了有点遗憾。

  对了,华夫人正像很名贵的瓷器。她大概比南飞燕还艳丽可人,但她仍然像极名贵雨过天晴的柴窑名瓷一样变成碎片。这遗憾却是永远不能够弥补的了。

  不过如果他现在供述的话不能令司马无影满意,恐怕还不只“死亡”那么简单,只是对于这一点,他除了祈祷之外,就完全无能为力。

  “我三年前离开今剑山庄,这一点相信司马无影大侠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讲下去。”司马无影表面上虽然不怎么样,但声音却是从牙缝迸出来,冷如冰雪。

  “我承认有使用过慢性毒药,我也承认曾经占有了华家母女。可是华彩霞,这个脾气很大很不好伺候的小姐,后来发生了甚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难道脑筋已经变成石头,连推测猜想一下也不会?我很想斫开你的脑袋瞧瞧是不是已变成石头。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赞成我这样做的,对不对?”

  陶正直表面上虽然诚惶诚恐,连声应是,其实心中却尽力大声咒骂,而且是用最恶毒的字眼。

  “华彩霞任性也好,不任性也好,跟你他妈的陶正直有甚么关系?”

  这是朱慎怒冲冲声音。陶正直平生也是见过听过不少愤怒发火之人,可是这一回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只觉得好像朱慎多怒一分,则他的胆就多破一分似的。至于为甚么朱慎发怒生气会使得他有这种奇异感应,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是悲魔之刀之奇异魔力。

  “是,是,您老人家责骂得很对!”现在朱慎变成“您老人家”了。陶正直又接着说:“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我敢夸口我可以伺候她妥妥当当服服贴贴,但问题却出在华夫人身上。华小姐那天一知道我和华夫人也有一手之时,跺脚就走,当时我虽然至少讲了一千句话,也跪在地上挽留她,但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她仍然掴了我两个大嘴巴子就走了。”

  朱慎咬牙切齿道:“她太胡涂了,应该一巴掌把你脑袋打碎才对。”

  自然这是一定不可能之事。以陶正直的武功和心计,假如那时华彩霞真下杀手的话,他还有乖乖的挨打受死么?那时毫无疑问是华彩霞当场反吃大亏。

  难道朱慎连这一点也想不到?陶正直极小心飞快瞥看他一眼,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些数据一些线索。因为假如朱慎竟是真的不明白这道理,则朱慎的才智就不怎么样了,将来有机会对付他之时,使用甚么手法也就有了根据。

  他所得到的印象以及心中的算计自然不会讲出来,只说:“华小姐后来跑到那儿去我真的不知道。”

  司马无影声音好像更冰冷可怕:“那么华夫人呢?她的结局到底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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