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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罗翠衣叹口气道:“看你外表看你样子,我敢用人头打赌,天下绝对没有一个人看得出你精擅十八路大刁刀法。”

  陈归农微笑道:“我也敢打赌吕兄和顾兄绝对没有想到你利用镜子打出讯号。我们男人对漂亮女人都不忍心往不好的地方想,但你为何要使我们失望?”

  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一齐微微变色,显然他们的确不曾发觉。

  罗翠衣的微笑消失,因此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温柔也消失了,也因此她那种冷艳可以使人冷僵冻死。

  “我不希望以一对三,当然更不希望背上忽然中一支冷箭。你们换作我的地位,想必也跟我想法一样。所以我只不过找两个人来帮忙,另外又找了六十个神箭手伺候你们十二个手下。我只希望他们五个人伺候一个还应付得来,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公公平平打一架。”

  她冷笑一声,又道:“如果你们不满意,我立刻可以再召来六十个神箭手的。”

  就算是最狂傲最自信的高手,也一定不喜欢当自己出手拚命时,四周有六十支强弓硬箭瞄准自己。无论你武功多么高明,但如果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激战过程中你一定时时会露出完全没有武功的状态。那是因为你每一分气力恰好和对手的力量对消,所以会出现一剎那的“软弱”“空虚”。

  对手这时亦和你一样,所以他无法利用这瞬间机会。但如果一支箭忽然射到,你当然很难躲闪,因而非死即伤不可了。

  “两头蛇”顾天义忙道:“虽然我怀疑你大江堂有没有可能训练成功这许多神箭手(箭术要达到称得上‘神箭’境界,比其他武功困难得多。因为其他的武功还可以凭借凶悍或奸狡等因素助长威力,但箭术却绝对不能取巧),但我仍然宁可你不要发出召集更多箭手的命令。”他这个人就算非得承认事实不可,但也要嘴硬也要扳回一点。

  罗翠衣四顾一眼,道:“你们选择这个地方拦截敝堂主,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很有眼光很有胆色。眼力是选择得好,胆色却是敝堂主府邸距此地很近,是谁都想得到堂主府邸必有武功不错的人手。但你们居然不怕,可见得胆色也是第一流的。”

  多愁羽客吕顽石皱起眉头道:“你何故忽然称赞我们?”

  外型忠厚朴实的陈归农竟然代罗翠衣回答,道:“因为她也早已看中这个地方,所以我们根本不是被称赞。”

  罗翠衣向他笑笑,道:“陈兄真是心窍玲珑的智士,怪不得天下最刁钻阴损的大刁刀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陈归农缓缓道:“其实我已经提醒过吕兄顾兄,可惜他们根本不考虑大江堂早已埋伏人手设下陷阱的可能性。”

  罗翠衣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陈归农仍然平淡缓慢地道:“因为另外还有三几个一流专家已经早一步查勘以及清理过这块地方。听说有些人躲在地洞中,他们都配备着可怕长兵器,例如长矛钩、枪之类,随时可以从地底伸出来。这种武器本来很平凡,但在某些时候就变得非常可怕。假如你想跃起之时,双脚忽然被利钩钩住,你会变成甚么样子呢?我猜一定很可笑也很可怜吧!”

  所以罗翠衣面色变坏很有道理,这个陈归农每句话都像利箭射入她心中。

  陈归农那可憎的声音可厌的慢吞吞语调又开始烦扰罗翠衣:“罗翠衣,我又听说有一位专家清理出不少会爆炸、威力也不小的火器。他们都一致认为大江堂的布置很杰出很可怕,所以这一点我必须特别向你提及。”

  把人家的埋伏破去,事后“特别提及”是甚么意思?傻子也能感觉得出讽刺讥笑意味,罗翠衣岂能不知?

  不过罗翠衣没有再针对此事谈论下去。她只淡淡道:“你们现在即管出手,还有你们那些专家们也不妨一齐出手。”

  “两头蛇”顾天义口中嘻嘻冷笑,道:“我们当然要出手,大江堂若是没有了罗翠衣,没有了李宽人,再又没有五位舵主的话,我很想看看那时严温能不能挺立像个男子汉?或是匍伏尘埃之中变成龟儿子?”

  严温其实已经来到空地边缘,相距只有十余丈,所以双方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白皙英俊的面上闪过既愤怒又恐惧的神情。他不明白这些麻烦(足以覆没丧命的麻烦)竟是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这些人奇异奥妙的高强手段,以及咄咄迫人的气势的确使他暗自心胆俱寒。

  他左边有个六旬老者,满头白发却满面红光,手中拿着一支长长钓竿,柔软的末端不断向空气中摇颤。

  这个看来很像江边(任何地方的江边)的钓叟,脚下着的是一双高屐,所以一路行来之时走得蹒跚迟缓,不过任何人只要看见他那对闪动慑人精光的眼睛,一定立刻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消遣或者为了生计而蹲在江边芦苇间的钓叟。

  不错,他不是普通的钓叟,甚至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

  他姓包名无恙,外号“五湖钓叟”──很雅致的外号,但江湖上宁愿叫他另一个外号“有死无生”,因为碰上和他作对的人,多少年来的确是个个有死无生。

  廿五年来他是大江堂三香五舵之中的“五舵”首座。他很少露面,但名气却越来越响亮,当然死在他钓竿下的人亦作正比例增加。

  这个人是武林人物,为何却又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

  在严温右边也有两个形貌不凡的人,都是四十余岁大汉,一个豹头环眼手绰丈八蛇矛,宛然便是汉末猛将张飞张翼德。另一个大汉外貌也很凶悍,左手倒握一支黝黑粗大铁锏,此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剽悍凶恶外家高手,姓秦名迪,手中铁锏重达卅七斤,所以行家都称他为秦三七而忘记他的真正名字。

  “恕属下无礼。”长长摇颤的钓竿忽然阻止严温想向前冲去的身形,五湖钓叟包无恙用和蔼的声音和很礼貌的字眼对严温说。不过任何人都听得出他其实强自捺压心中怒火,他可能比严温更想冲上去。

  “我们这一回合虽然输了,但并非没有翻本机会。堂主您是万金之躯,既不宜涉险,更不可扰乱罗香主步骤。”

  这个人跟普通武林人不同之处原来如此,他口齿清楚言语斯文,却具有极强说服力。

  他外表一望而知是喜欢垂钓的老者,但又一望而知他绝对不是真正的钓叟。他身上似乎蕴藏而又表现出种种矛盾。他看来听来和蔼仁慈,但你又会觉得他严苛残酷。他似乎斯文有礼饱读诗书,但你又会感到他其实完全不是读书明理之人……

  严温道:“这些人都在恶人谱上有名字的么?”

  五湖钓叟包无恙应道:“正是。属下最想不通的是这些著名恶棍何以能够聚在一块儿?何以能够同心协力对付我们?”

  他又叹口气道:“这些恶棍随便来一个我们都会觉得头痛,却想不到一来就是三个。他们不但率领好些人手助阵,还找来几个深谙机关埋伏的专家,所以我们埋伏在地底的十八个精明能干的好手,已经被他们去掉,就像捺蚂蚁一样全部清除,他们想要甚么?”

  那边的“多愁羽客”吕顽石拂尘轻摇,说道:“我们对贵堂并无仇怨,我们不是找上你们,我们只要一个人。”

  罗翠衣道:“你们要谁?”

  吕顽石道:“海龙王雷傲侯,他躲在贵堂主府上。当然啦,天下虽大,但他除了躲在严府之外还能躲到甚么地方?”

  罗翠衣冷冷道:“我打算召两位舵主过来,咱们三个对三个,混战也好,单打独斗也好,总之要杀出一个是非就对了。”

  她看来根本不想多说,看来好像很生气,这是受到冤枉受到委屈之人才会有的反应。

  莫非她真的很为此而生气?因而不惜决一死战?

  那豹头环眼手绰长矛大汉以及另一位舵主秦三七,忽然大步奔出。罗翠衣道:“这两位都是敝堂舵主。”

  她指住豹头环眼大汉,又道:“他是东舵燕人张慕飞,另一位是西舵秦三七。”

  三香五舵是大江堂八大高手,个个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所以不必详细介绍。

  陈归农道:“是与非并不是乱杀一通就杀得出来的,我看最好单打独斗,至少先来这么一场规规矩矩的印证武功,也好让旁人将来谈论起来,心里多少觉得我们还算是武林高手,而不是地痞流氓。”

  他撤出长刀,又道:“笨鸟儿先飞,打旗儿先上。你们那一位指教我?”

  秦三七得到暗示,提锏而出,洪声道:“秦某先来领教。”

  他手中乌黑无光的铁锏与对方精芒如雪的长刀恰成强烈对照。若论武功路数双方也截然不同,秦三七施展出震惊江湖的威猛沉重锏法,“崩打扫砸”招招都有千钧之势霹雳之威。他这支方形黑锏重达卅七斤,舞将开来自是勇不可当,就算是铜皮铁骨之人挨上一记,铁定非死即伤,绝无折扣可打。

  那陈归农刀光霍霍,一味避重就轻,又一味从极奇怪诡异角度攻入。乍看他似乎比较不费气力,久战之下必占便宜。可是却又使人担心他能不能“久战”?因为不论他的人也好,刀也好,只要稍稍被秦三七方锏碰了一下,战事便马上结束了。

  但这一点陈归农本人却似乎并不担心。虽然秦三七锏招攻势有如排山倒海,有如狂风骤雨,陈归农样子仍然像平凡乡下人,面上没有甚么表情,例如“吃力”或“紧张”,又或者要反击而像鹰隼虎豹凌厉锐利盯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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