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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綠野聽了不覺目瞪口呆,道:「難為他想得到而且預先準備好。你們從前暗殺行動,無疑極秘密迅快有效。」

  小鄭閻曉雅都不答理這話。花解語道:「萬一我們當中有人不能獨力消滅監視跟蹤之人怎麼辦?」

  小鄭馬上道:「仍然到城北外碰頭,那時合四人之力出手。如果仍然不行,我們根本不必去安居鎮,趁早想法子逃命就是。」

  他忽然笑一笑,又道:「如果有人能迫得我們鼠竄逃命,滋味一定很不錯。現在諸位小姐休息一會,在下去去就來。」

  綠野等他走了才問道:「閻曉雅,他此去好像有點古怪。」

  閻曉雅道:「他先去佈置,但連我也不知道他這回用甚麼手法。」

  綠野道:「我忽然很羨慕你。能跟這種高手搭檔定必無往不勝,簡直不傷一點腦筋。」

  閻曉雅嘆口氣,道:「你一定忘記那支窺管了。小鄭最可怕的是你根本測不透他轉甚麼心思以及還有多少古怪法寶。」

  小鄭的確不容易猜透。例如他不久回來之後向三位如花似玉美女說道:「在下已安排好三個不同地方,一處是人家,兩處是店舖,裏面都有一個女孩子等著。你們三位小姐進去把身上衣服給她穿上,自己換了男裝。那個女孩子將會利用轎子或馬車隱藏起面目,先在城中兜個圈子才到郊外荒僻地方。三位小姐必定很容易找出所有監視跟蹤的人迅予消滅。」

  這種高明手法週詳計劃咄嗟間就已弄妥。小鄭在綠野的心目中的地位登時連昇幾級。

  小鄭將三處「金蟬脫殼」地點交代清楚便走出房間。然後,只有轉眼工夫他的聲音透入來道:「在下已扮成中年小商人模樣,上唇留一撮小鬚所以很容易辨認。三位小姐一齊出動最妥,好使對方手忙腳亂一時不及調派人手。」

  三女一齊起身,但最興沖沖的綠野忽然沉默收歛笑容。

  閻曉雅馬上發覺而阻止大家出門,說道:「綠野,有件事要事先想好才行。如果你找出監視跟蹤者並且出手殺死之後,屍體如何處理?又若是有兩個三個人,那麼屍體不易處理妥當呢?」

  綠野沒精打采地道:「我剛剛正好想到這個問題。」

  花解語溫柔地道:「你從前殺過人沒有?」

  綠野搖搖頭。前天她以飛劍隔窗刺穴制住一人,也非致命殺手。後來有公人來查店,把那房間一死二昏共計三人帶走。

  花解語又道:「既然你從未殺過人,這次行動就麻煩得多。我們絕對不許監視跟蹤者活著回去報告。但從無殺人經驗突然要冷酷處死無能反抗的小角色,卻又十分困難。」

  綠野也不能不承認花解語說得很對。情緒衝動時殺人容易,最好加上激烈打鬥。那會使你忘記一切顧慮及心理上的憐憫不忍不安等情緒。但若要你冷酷冷靜地殺死一些無力反抗的小人物,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閻曉雅向窗外道:「小鄭,你還在麼?」

  小鄭聲音透入來道:「在。」

  閻曉雅道:「這回是第一次,你幫幫綠野的忙好不好?」

  小鄭道:「當然好。綠野小姐,在下會跟在你後面。不必難過,每個人第一次殺人都不容易。你到時不想出手就不必出手。」

  ***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說時容易做時難。

  但又有很多事情是「做」時容易「想」時難。「想」並非設計之意。而是在你想像中你覺得萬分困難和困擾,心裏畏縮害怕。其實你一旦去「做」,一旦真正面對它,居然一點不難。

  「殺人」究竟屬於那一種呢?

  綠野忽然為此而大傷腦筋,心臟亦跳得比平時快。掌心不時會沁出汗珠──緊張。

  郊外的風很清爽,沒有人影,蟬嘶鳥鳴平添無限幽趣。

  綠野雖是坐在一株參天古樹高高橫枝上,卻躲不掉來自心中之壓迫感。

  根據小鄭的佈置預算,一頂青布帷幔嚴密遮掩的軟轎就快經過樹下而消失於另一邊樹林內。

  如果有人跟蹤此轎(以為綠野躲在轎中),則不久他也會經過樹下。綠野剛才已暗中跟隨軟轎在城內兜了好幾條街,一些可疑人物樣子衣著等都大略有了印象。

  如果可疑人物經過此地,便毫無疑問必是敵方派跟蹤之人。「殺死」他消滅他絕對不會冤枉好人。

  青幔軟轎出現視線內的路上,很快來到樹下並且從她腳底經過。

  該發生必須面對的事情終於迫近眉睫。綠野心跳速度更快,快得好像隨時會從喉嚨跳出。她忽然想起花解語而滿腔俱是怨恨。因為如果花解語少一點溫柔體貼善觀人意當時沒有看出她未殺過人,此刻情況絕對不會構成如此。至少她不必一直想著「殺人」,不必觀察分析自己。

  她尤其擔心的是一些可疑的人物中,只有一個滿面橫肉驃悍大漢一望而知不是好東西。「消滅」此人大概不困難(指心理上)。如是其他像那溫和笑容中年人。那年輕態度斯文佩劍小伙子。又那衣服舊而乾淨的小生意人。殺死他們任何一個都覺得不舒服。

  只希望來送死者是那凶悍大漢就好了。

  小鄭設計的陷阱果然不落空。有人來到樹下,行動輕捷如捕鼠之貓。可惜他正好經過綠野腳板底下,所以躲不過她眼睛。

  情況真是又糟又可怕。他竟是佩劍斯文年輕人。

  綠野痛苦的呻吟連聲(當然沒有真的發出聲音)。然後飄落地像一片葉子。有如小辛說過的「落葉」。唉,小辛這害人精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果不碰見他,生活變化就不會如此巨大劇烈。

  真是愚蠢可笑之至。跟蹤者被人反跟蹤甚至已站在背後還不知道。這男孩子一定沒有經驗,武功亦不高明。他只不過是小角色。但令人不懂的是他為何用那種姿勢站定不動?似是向前遠瞻,同時又右顧身邊豐茂野草。

  綠野忽然感到吃驚。因為那可笑「男孩子」分明用出名陰毒狠辣一擊必中的「大靈狸七式」。一點都不錯,只看他身體斜傾微微側頭的角度以及不動如山冷靜忍耐意味。你如果見過「最好」的貓捕鼠情景,就不必形容解釋。就是那種姿勢味道。

  所以綠野真的大吃一驚,雖然看來「男孩子」注意在腳邊茂密草叢,但也說不定會突然翻身撲擊,這一擊必定快逾閃電,惡毒難當。

  幸而綠野的大驚只不過是詫異意外,並非驚慌害怕。其實她反而精神集中極為冷靜,全身任何一根肌肉及神經都準備好。每一瞬間每一剎那都能全力應付猝發狙襲。

  過了相當久一段時間。綠野清清楚楚看見「男孩子」頸部肌肉最先放鬆,跟著是背部腰部然後雙腿。其實「肌肉」都是覆於衣服下,她僅是以銳利細緻精密的感覺觀察得知而已。

  綠野這時才說道:「你到底是貓還是人?」

  「男孩子」全身肌肉一下子抽緊,恢復充份勁力動作一觸即發的緊張狀態。

  綠野又道:「既然你出身『一路哭』魏雙絕門下。當然知道世上最好最靈巧兇猛的貓畏甚麼,你知道麼?」

  「男孩子」半晌才道:「我不說。你如果知道你告訴我!」

  綠野道:「我絕不告訴你,因為我要用這方法殺死你。」

  「男孩子」全身肌肉收縮更緊,身子縮小一點也矮了一點。

  他聲音有「謹慎」甚至「諂媚」之意,道:「綠野小姐,我認輸投降行不行?不知道什麼緣故我竟然害怕不敢出手。」

  綠野別的本領高明與否是另一回事。但揣摩男人心理無疑是一流高手。形形色色的男人不管說什麼話,她已被訓練得一聽而知此人真正心意何在。

  因此她突然滑退六七尺之遠。但她腳步尚未停穩,卻已看見「男孩子」縱身撲掠。雙手都有一支尺許長利刀劃過她原先站立之處。他動作之快利刃截劃之狠毒難以形容。雙手揮掃動作宛如貓爪。但比貓爪厲害可怕得多。因為不是爪而是鋒利刀刃。

  「男孩子」一擊落空便已退回原來位置,一切攻守進退動作速度快極,泛出「惡毒」味道。

  綠野凝視他面孔,心中湧起很多感想。

  別的感想都可置之不理。只有「可怕」此一感想極為鮮明。可怕的是「男孩子」身上雖是佩帶長劍。但其實只是幌子只是騙人的道具。他根本不動用長劍。因此如果你小心注意等候他拔劍的動作你就上當了。他的「貓爪」藏在袖中肘底,隨時可伸出使用。多可怕!

  綠野忽然嘆氣道:「你雖然已得到『一路哭』魏雙絕真傳,雖然你的奸狡陰毒亦比得上他,但我仍然覺得很難殺死你。」

  「男孩子」訝道:「我已得師門真傳,你當然很難贏我殺我。你的話不通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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