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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花解語道:「我沒有保鑣,這三個人當中一個是喜兒,我聽得出她腳步聲。其餘兩人輕功很好,步聲是故意弄出來的。」

  其實她們兩人都瞧不見樓下情形,亦沒有到窗口張望。

  綠野含怒冷笑道:「不是你的保鑣就好辦,我把他們的狗頭都擰下來。」

  花解語徐徐自蒲團站起,使得綠野改變衝出去的心意。花解語道:「他們明知你姓辛,仍敢前來。可見得準備很久,是專門等小辛的。」

  綠野道:「哼,小辛除了陰陽怪氣之外,沒有甚麼了不起。這兩人不見得就是天下無敵高手專門來對付小辛。」

  花解語道:「你不把小辛當作一棵蔥,但外面武林中都不敢這樣想法。所以敢出面對付小辛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她眼珠轉了轉,又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兩人一定很年輕,而且出手非常毒辣。你如果不想大家有事發生,最好換回女裝。」

  綠野眼中露出悍色,道:「不,我先瞧瞧他們有甚麼能為,竟敢找上小辛。你呢?你在那一邊?」

  花解語笑一下,笑容悅目賞心之極。雖是無心一笑,都掩不住無限溫柔,令人不覺心軟魂銷。

  她道:「我當然在你這一邊。」

  綠野卻怔怔瞧住她,片刻才道:「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愛上你。無怪你出道數年,『靈犀五點金』名震江湖,但你們卻不肯以真面目見人,永遠蒙著黑紗。」

  花解語道:「你說到那裏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過是保持神秘感。」

  綠野道:「不,你是心高氣傲之人,你不願將來的人誤會『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美色贏得天下英雄。你要人人知道『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真才實學橫行江湖。」

  花解語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理論,但我必須承認你真是我的知己。」

  樓下一個年輕內力強勁的男子口音傳上來,道:「姓辛的,下來!」

  另一個較粗壯但也很年輕的口音接口道:「不下來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親口承認不敢露面,也就算了。」

  綠野道:「果然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

  花解語道:「說到小夥子,我忽然有點感想。你可知道?我只喜歡中年人,他們成熟穩重,懂得很多,卻又未失去活力。」

  綠野皺一下鼻子,道:「我認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們都上過床,你試過沒有?你懂得甚麼?」

  花解語顯然被她狂野大膽的言論駭住,連跟很多男人上過床的話也敢說出,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孩子?她還能希望有一個男人真真正正全心全意愛她麼?

  當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一定會有男人能不在乎這些,仍能全心全意愛她,問題是她能否遇得到?絕大多數男人不能忍受這件事,這又是定論。

  綠野又道:「中年人世故深了,虛偽而又膽小,畏首畏尾。我承認中年人較為細心溫柔,能製造更多情趣。但年輕男孩子衝勁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嶺露宿,敢和你到江水最急最深的地方抓魚。敢打賭連吃十個大饅頭,一口氣喝二十碗酒。中年人敢麼?」

  花解語眼中閃過羨慕嚮往的光芒。青春燦爛活力四射的日子她也曾經過。但現在已離她遙遠得不堪回想,為甚麼?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屬?抑或是因為她忽然成熟而遠離狂妄沒有顧忌的年華?

  她們倚著欄杆瞧看,樓下草坪只有兩個年輕男子,喜兒已躲起不見。

  兩人當中一個粗壯而矮,膚色黧黑,更襯托出另一個長身玉立白皙少年的英姿。他們都佩帶兵器,粗壯黧黑的是長劍,長身玉立的少年帶的是長刀。

  他們直著眼睛凝視花解語,嬌艷的芳容使他們忘了大敵。這正是年輕人膽大粗疏的本質,有時連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記。

  花解語嬌柔的聲音傳下去,道:「兩位相公都英氣勃勃,絕不是等閒之輩。我們一定未見過面,不然的話我一定記得。」

  長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對,我們雖然仰慕小姐已久,但還是第一次得睹芳容。在下無錫徐良,和姑蘇靈犀五點金忝屬同鄉,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見面結識。」

  他指指旁邊粗壯少年,又道:「這位是夷洲劍客林火土。」

  花解語向他多看兩眼,才道:「夷洲現在稱為台灣,聽說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為基礎加上東瀛劍術,自成一格。林兄來自台灣北部中部抑是南部?」

  她果然博聞之極,天下武功流派隨口道出如數家珍。

  林火土欽佩地望住她,道:「林某世居台北。」

  花解語道:「聽說台北劍潭林家得到東瀛風火兩派劍道真傳,二十年前出過一位出類拔萃的劍客,世稱『清風烈火,一劍天涯』林震東。你可與他有點關係吧?」

  林火土眼中更添欽佩之色,道:「想不到遠在江南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聲名。可惜林某得到家傳劍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揚名立萬,真是慚愧之至。」

  花解語微微而笑,溫柔得有如盪漾春風,說道:「你千萬別苛責自己,中原能人如恆河沙數,武林之路凶險無比,定須忍耐小心。我很想知道台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住在那邊的人都很兇悍麼?風景好麼?」

  林火土流露出回憶神往的表情。任何離鄉別井的遊子,忽然勾起家園影像,總不免情不自禁,湧起思鄉波濤。

  甚至旁邊的徐良,甚至綠野,都不作聲。每個人都會尊重「思鄉」情懷,因為任何人都能體會懷念故鄉的無限沉哀。

  林火土說道:「劍潭只是鄉下地方,但人情淳厚。我最愛獨自跑到淡水河邊,夕陽暮暉,江水反映千重霞彩。有時我甚至沿河走到社子,對岸就是關渡。另一邊是淡水(淡水河出海處,鎮名淡水,盛產各種海鮮),蒼蒼茫茫,海鷗出沒……」

  淡水河畔的花紅柳綠他沒有提起,只記著江岸邊沙灘的夕陽晚霞。莫非他曾有許多夢想遺落江邊?在他夢想中的是誰家女孩?抑或只憧憬薰天富貴和叱咜風雲的權勢?

  林火土又道:「台灣是個很大很大的海島,漁產稻米豐饒富庶,人人守禮知足,風俗淳厚。女孩子特別多情,也特別漂亮,別有風味……」

  花解語忽然大聲道:「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鄉,你一定很快樂。說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探你,帶著很多江南的特產。你們喝著陳年花彫,用『九孔』『黑毛』(海產,即冧蚌,鮮美為諸魚之冠,有魚王之稱),甚至台南『擔仔麵』下酒……」

  林火土訝道:「你……花小姐,你怎會知道得那麼多?」

  花解語道:「尊翁曾經來過江南,所謂一劍天涯就是說他踏遍中國南北。江南還有不少他的朋友,所以你劍下小心點,別殺錯人。」

  林火土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接著眼眶湧滿情淚。「野心」真累人不淺,永遠使人不能安份,勉強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貴?

  花解語又道:「林兄,江南的杏花烟雨鶯飛草長雖然美絕天下,但在你來說又豈及得淡水河邊?」

  林火土道:「你說得是。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劍潭故宅款待你。我會帶你踏遍名山勝景,讓你日後永遠記得遠在三千弱水外的蓬瀛島上,還有一個朋友。」

  綠野忽然激動而掉下眼淚。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輕人,他決不會如此坦白真摯吐露心聲。只是人生瞬息萬變,誰敢訂下這等日久路遠之約?

  有些人譴責世人把男女關係限於很狹窄範圍內,男女之間似乎除去「愛」或「慾」之外就沒有別的了。但冷酷無情的現實確實如此,男女之間除去不合適原因,如果不是為愛為慾,他們還能夠有甚麼花樣?只不過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卻總有些特立獨行的男女不被「愛」「慾」囿限。他們看見並欣賞世間的「真善美」,認為愛與慾只是人性低級形式表現,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綠野的眼淚很純潔,全無世俗愛慾。花解語心中亦充滿感動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甚麼?名與利?但值得麼?

  徐良退開三步,用冷峻聲音道:「林兄速速離開,以免壞了咱們兩代的感情。」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是,徐兄請保重。」

  「但願有一天在台北劍潭,咱們好好醉一場。」接著他向樓上兩個麗人抱拳行禮,態度嚴肅極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花解語綠野也好,徐良也好,總之都不要他蹚渾水。林火土咬緊牙齦,滿胸說不盡描不出的情緒,突然轉身大步出去。

  過了一會,花解語道:「徐良,你想找小辛麼?」

  徐良英俊的面上泛閃起豪氣,大聲道:「對,我找小辛。」

  花解語道:「你以為這一位是小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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