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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褚江心中一震,因為敢情小辛不但武功眼力厲害無比,連講價錢也是一流高手。他攤開雙手,道:「呂均、周光,你們有何意見?」

  他身為主帥,竟要問計於呂周,可見得如果得不到這兩人同意擁護,這個買賣談都不用談。杜若松機警地道:「在下迴避一旁,小辛,我仍然站在你這一邊。」說完,便往後退了十七八步。

  但杜若松萬萬想不到,世上形形色色之人都有,其中有些人真的不怕死不要命,例如周光,居然不同意屈服,低聲堅決道:「幹到底,大哥,大不了人頭落地,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呂均也道:「這口氣難消得緊,但大哥怎麼說都算數。」

  褚江道:「你們跟我七八年有多,幾時見過我不敢動手?但小辛非同小可,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周光忿然道:「咱們鬼也敢宰,管他是甚麼東西。」

  呂均眼睛一直盯住小辛,極小心地觀察他,這時接口道:「魔鬼也不是不能擊敗的,至少他沒有橫行刀在手。」

  褚江得到這暗示,膽氣和信心像海潮上漲。對,小辛沒有「橫行刀」在手,豈能發揮魔鬼似的刀法?除了「刀法」,他還剩下甚麼?

  小辛道:「既然如此,我恐怕不可能從你們口中得知幕後人是誰了!唉,幕前的人生死相搏,幕後人卻隔岸觀火,公平嗎?」

  鐵閘褚江態度轉趨強硬,道:「我要帶走閻曉雅,你出一萬兩也不行。」

  小辛道:「試試看!」

  他的話還未說完,倏然躍起七尺,只見左鋒呂均劍光洪洪烈烈從他腳下刺過。如果他躍起慢了百分之一秒,情況完全改觀。因為你若要對付一個敵人,勢必在另一角度部位現出空隙。

  以「人」而論,呂均出手的結果,被攻擊的「人」必定在頭頂和背側兩處有隙可乘。因此後衛周光的長劍已從右後側兜襲,而身居主帥的褚江,刀發如電從空中劈落。換言之,這三人根本就等如同時發動,形成無懈可擊萬難逃生的形勢。

  但小辛不是「人」,他是魔鬼,所以早一線躍上半空。於是周光的兜截,褚江的迎頭硬劈全部在他腳下發生,好像看戲一樣清楚。小辛冷笑一聲,身形飛落快逾電光石火。

  但他不是落在戰圈中,而是遠遠丈半之外。那是一方山石,樹蔭中寂寞地躺了千數百年,直至現在小辛踏落它身上,總算不寂寞了。

  「嗤嗤嗤」三聲幾乎同時響起,小辛揚手發出三片落葉。

  不幸的是鐵閘褚江、呂均、周光三人都感覺到有一支鋒快無匹的長劍刺到。

  此一錯覺導致嚴重後果,長劍有本身的長度和硬度,最穩妥是架在護手與劍尖正中間的劍身上,一定可以震開敵劍,亦使敵劍的內勁外力無法發揮。

  每人的招架尺寸都極準確,可惜這正是最大錯誤,因為那是一片落葉,沒有劍身可以讓你招架封擋。

  真正致命的決鬥多數是立刻揭曉,絕不拖泥帶水。鐵閘褚江、呂均、周光這三名「殺手中的殺手」,一齊跌倒,連哼聲也沒有,乾脆俐落之極。

  小辛嘆口氣,轉眼望住不遠的杜若松,道:「我不想殺人,你明白嗎?」

  杜若松一躍上石,突然跪倒,面色因激動而脹紅。又突然抱肚彎腰,額頭抵住粗糙石頭,身子微微痙攣抽搐發出乾嘔聲音,額頭因此破裂流血,但杜若松不覺得痛,也不曾真的嘔吐。

  他親眼看見平生最完美快速的攻擊,褚江呂均周光不是三個人,根本變成一個,此「人」的攻擊動作簡直完美迅速快得無懈可擊。

  然而小辛身在空中,一切情況改觀變成兒戲,這是連旁觀者杜若松也覺得不能置信的事。但還不止如此,小辛還能夠發出三支劍,同一時間刺死三人。杜若松直覺知道那是「劍」而不是暗器。其實何止他或褚江等有此錯覺,連「血劍」嚴北,也直到最後一刻才發現真象,只是為時已晚,每個人都發覺得太遲……

  情感衝動到極點,便會爆發不合理性的反應,尤其是一個永遠極力保持冷酷冷靜的人。杜若松正是這樣一個人,八年來的嚴格訓練,全都要他「冷酷」、「冷靜」。但當他親眼看見這個行業中最完美的襲擊,最佳的躲避,還有好得不可思議的殺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願意化為塵土讓小辛踐踏,而且被強烈「解脫」感覺衝擊震撼,所有的禁戒束縛一時完全消失,瘋狂的快感高潮一波一波湧現……

  小辛用瞭解憐憫的眼光望著杜若松,別人安能知道?在永遠黑暗絕望的幽冥世界,小辛自己也有過相似的經歷。但那片「落葉」,已經很老很老,污穢的身體,濁悶的空氣……

  小辛躍落地面,沿著小徑行去。但小徑上已出現人影,淡青色的羅衣,白皙的面龐,頭髮和衣袂在微風中飄飛,清麗淡雅如同不食人間烟火的仙女。

  當然沒有人想得到在羅衣下隱藏許多致命毒針,更想不到脫掉羅衣後那具胴體……

  仙女面上盈盈淺笑,真可使任何男人忘記一切煩惱。但「忘記」還不夠,如果她能帶來沒有煩惱的世界才算完美圓滿。然而她能夠麼?主要癥結在於:宇宙內有無沒有煩惱的世界?

  「我們又見面了。」她說,聲音稍稍低沉而有磁性魅力:「我天天問自己問蒼天問菩薩,會不會再見到你?見到你又如何?」

  她好像比不久前又成熟不少,難道最近的經歷有如許巨大的刺激力量?

  小辛道:「你每天怎生消磨時間的?」

  閻曉雅道:「禮佛唸經佔大部份時間,其餘的時間只是……想你。」

  小辛道:「看來你的命運已經擺出陣式,你敢不敢反抗?」

  閻曉雅微驚道:「你真的要反抗命運?」

  小辛只點點頭。

  閻曉雅露出熱心神情,道:「那麼我勸你研讀佛經,或者我們去參拜檀月大師,華嚴經指示的『一真法界『,圓融無礙可得大自在。如果有人能獲得大自在,此人當然不受命運擺佈,你說是麼?」

  小辛道:「我遲早會參拜她的,但現在不忙。」

  閻曉雅不以為然,道:「現在不忙,何時才忙?小辛你突然在江湖出現,整個武林因你而波濤暗湧,章法大亂。你究竟有何圖謀?究竟有何目的?」

  小辛道:「既無圖謀亦無目的,但如果有人不想讓我生存,而我認為未到放棄生存時刻,我就會反擊。命運不是『人』可以做成,這些人不能代表命運,所以我只是作最低級最原始的本能活動,僅僅求生而已。」

  閻曉雅道:「但何以這些『人』偏偏選中你,不是命運是甚麼?」

  小辛道:「很難解釋,的確很難。我已想了好幾年,因為我必須確定『敵人』是誰,會是用何種形式出現。但絕不是『人』,人太卑下微小了,絕不能代表命運。」

  他回身行去,也知道閻曉雅跟著,便又道:「譬喻我是強烈的火光,但火光必須有足夠的燃料才發得出,那些人可能是燃料,也可能不是。」

  閻曉雅道:「你的敵手究竟甚麼樣子?你可知道?」

  小辛道:「知道,是一切法則的『極限』。這樣說你懂不懂?」

  閻曉雅道:「不懂。」

  她隨即因為「鐵閘」褚江等人的屍體而驚訝,道:「都死了?你心狠手辣得很。」

  小辛道:「佛家講究戒殺生,所以檀月大師一定會向我皺眉頭。」

  閻曉雅沒作聲,忽然躍上樹蔭底大石頭。

  她看見杜若松攤開手腳仰臥,下體大腿根部像帳篷高高鼓起,但他卻是在一種奇異昏迷中,此是誰也看得出的。

  閻曉雅外貌清麗淡雅如仙,但其實她懂得很多。這個男人處於極興奮狀態中,不問可知。但他為何如此?他上身濕透,顯然是汗水之故,而下體撐起部份也濕透,卻顯然不是汗水。

  閻曉雅深深嘆口氣,說道:「小辛,這人很年輕英俊,為甚麼會這樣?」

  小辛遠遠應道:「你可有辦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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