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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這種情形,也就是說他們的真力互相湧壓時,雖然彼此力量相當,誰也壓不低誰的兵器,但腳下仍有緩衝餘地,即是說兩股真力相交,化為至剛之際,便因有一方雙腳沉陷地中,恰好將「剛極則折」的危機化解掉。若果他們兩人都不能沉陷入地,而大家的真力都化為至剛至猛,必定兩敗俱傷,均須倒地。是否能保存一條殘命,也就說不定了!

  老人那對眼睛圓睜,眼光如火焰般鮮紅,威煞之氣,滿佈臉上。雖然看起來他的形相駭人,但朱玲卻似乎在他眼中看到後悔的意思!

  朱玲俏眼一轉,飄飄然走過去,定睛細看兩人的腳下,只見俱已陷入地中半尺之多。

  她迅捷地拔出她的「太白劍」,握在手中,再迫近他們兩步,心中想道:「以他們兩人的功力,只消雙腳陷入泥土中一尺左右,便不會再向下沉陷而必須拚個生死了……因此我定要在這瞬息間,幫石哥哥一臂之力……」

  想著,又移前數步,這時已距兩人不及四尺,只須手起一劍,便可把老人戳死。

  強風旋刮得更厲害,她一隻手按著面幕,一手持劍,緩緩舉起來,指著老人大開的右脅。但她還是遲疑一下,沒有發劍。

  石軒中看見她的動作,也看見紅睛老人那種沉凝安然的表情。一個人在這種生死關頭,而仍然能夠不動聲色,心神絲毫不分,這種涵養,的確令人敬佩!

  朱玲咬咬銀牙,道:「石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氣,你平生光明磊落,決不肯暗箭傷人……可是……可是我卻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你和這位老人家同歸於盡!因此我只好擅自做主……」說著話間,太白劍吐遞出去,那鋒利無匹的劍尖,已幾乎沾到老人脅下的衣服。

  老人仍然不動聲息,手中樹枝上的內家真力,依然那般沉雄凝重,絲毫不曾發生變化!

  石軒中無法開口說話,心中一急,只好用眼睛示意朱玲不可如此。只見他眼皮一眨之時,身形便直沉下去,已自深達一尺。

  石軒中微嘿一聲,其力陡增,竟把對方的樹枝壓得向左方偏了寸許。

  原來他一雙足陷入地中越深,便越發能夠借力。此所以若果兩人俱陷入地中一尺之深時,因雙方均已能夠發出全力而再沒有緩衝餘力,便非兩敗俱傷不可。

  朱玲大驚道:「石哥哥,我不管事後你如何責罰我,但如今形勢危急,唉……我如何是好呢?」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奕奕神采,表示出他心中的歡喜。要知朱玲本是個任性的女孩子,尤其在這種事情上,不大講究是或非,只求於自己有利,便可以出手。但如今她居然會有不知如何是好之嘆,足見她的觀念,已改變過來。生命誠然重要和寶貴,可是有時也不能為了「生命」,便可不分是非!

  朱玲當然明白石軒中的心意,更加不能真個出手,只見那紅睛老人手中樹枝漸漸扳回原狀,但因腳下尚有餘地,故此身形也微微下陷。看來大約那老人再沉陷寸許,這兩個一代高手,便得傷折於當場。

  她倏然運足功力,舉劍向那交叉著的長劍和樹枝之間砍下去。

  只聽悶響一聲,她那柄鋒快得可以斬開石頭的寶劍,此刻卻有如砍在敗革之上,不但沒把兩般兵器拆開或砍斷,反而被雙方的真力震得退了半步。

  她尖叫一聲,狠狠舉起寶劍,向著那紅睛老人。適好這時旋轉的強風把她的面幕吹起,露出醜陋可怖的臉龐。老人一眼瞥見,霜白的長眉輕輕一皺,石軒中乘機又把他身形壓沉寸許。

  這刻兩人的雙足都深陷地下達一尺之多,彼此都明白死生就在頃刻之間,便可分別出來。不約而同地一齊吸氣聚力,同時摒除萬慮,把一身真力,都運化至極精極純的境地,然後徐徐運佈在兵器上。

  朱玲左手按住飄飛起來的面幕,右手太白劍忽然無力軟垂下來。心中悲哀地想道:「石哥哥的一生,磊落光明,我何忍替他留下抹不掉的污點?這個老人分明是衡山猿長老,我如使石哥哥殺死他,石哥哥一定奔赴衡山,束手任得衡山派的人殺死報仇!天啊!」

  石軒中那張白玉也似的俊面上,突然浮起一層紅暈,紅白分明,極是好看。

  對面的老人那雙紅睛中似乎要冒出火來,滿面白毛和鬚髮都無風自動。

  朱玲突然尖聲大叫道:「請你們都不要增加力量,聽完我幾句話後,再盡出全力不遲。」

  她深深瞥了兩人一眼,但這時他們都不能出聲回答,因此四周一片闃靜。

  朱玲又道:「老人家你想來定是衡山前輩猿長老了,以我私意測度,這次要石哥哥試上三招,必定沒有惡意!石哥哥當然更不可能要對猿長老你怎樣!因此目下的情勢是大家都騎上虎背……」說到這裏,只見石軒中玉面越紅,猿長老的形相也變得更加威猛。

  她心知這等內家真力一拚上,已變成有進無退之局,儘管兩人心中想暫時不發真力,但因雙方已到了爆發邊緣,比喻為逆水行舟,卻還多了致命的凶險,是簡直不能停頓,非源源發出內家真力不可!

  只看石軒中的樣子,已知危機一發,再也來不及多說。好個朱玲當機立斷,把心一橫,閉目叫道:「石哥哥,你聽我喊到三字,便立即收力撤劍!」她已來不及理會猿長老是否同意,不過衡情度理,猿長老絕無殺死石軒中的理由,故此只好行僥冒險,試上一回。

  只見她尖聲喊道:「一……二……三!」嗓音已忍不住微微發顫。「三」字剛剛出口,僵持著的兩人疾如電閃般一齊退縱開丈許。

  石軒中長長吁口氣,正要向猿長老說話,目光掃過朱玲,只見她兀自閉目不動。不由得大為感動,躍將過去,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柔聲道:「玲妹妹,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朱玲大叫一聲「天啊」,隨即伏在他胸脯裏。

  石軒中記起還有位前輩在旁邊,有點不好意思,抬目一看,只見老人眨眨眼睛,含笑道:「年輕人,你儘管做你要做的事,說你要說的話,老朽當如看不見和聽不到便了。」

  朱玲聽見了,便縮脫出石軒中的手臂,快活地笑起來,笑聲如銀鈴突振,悅耳之極。

  石軒中恭容向老人行禮道:「老前輩果然是以猿公劍法蜚聲海內的衡山猿長老,務請宥恕在下失禮冒犯之罪。」

  那老人正是聲名赫赫的猿長老,聞言紅睛一翻,呵呵笑道:「我們已是忘年之交,可沒有什麼輩份之分,你不答應這一點,我只好拂袖便走。」

  石軒中忙道:「老前輩……啊,猿長老請留步,在下從命就是!」

  猿長老喜動顏色,道:「那就好了,自從赤陽子西歸,天鶴那牛鼻子也失蹤了多年,我老頭兒一直悶了好久,總沒有一個我看得起而堪以訂交的人,你們別笑我人老心不老,我老頭子一生脫略形跡,不過在徒孫之輩面前,總得裝個老樣……閒話休提,剛才我聽到你和碧螺島主于叔初約好,一個月後在襄陽紅心鋪見面,正式比劍,老弟,你儘管放膽赴約,以你的身手,于叔初將在百招之內,慘遭落敗,假如屆時有其他的人搗亂,我可以完全負責。」

  石軒中大喜道:「在下一腔謝忱,不知如何表達。不瞞你說,紅心鋪鬥劍之會,在下倒不擔心自己,卻十分憂慮玲妹妹的安全問題,現在有你老出頭,在下便可無後顧之憂了。」

  猿長老的眼光移到朱玲面幕上,定睛注視了好一會,忽然問道:「朱玲你的容貌何以變成這般模樣?」

  石軒中忙代她答道:「這是被鬼母以碧螢鬼火所傷……噫,猿長老你竟能看透那面幕麼?」

  猿長老沒有回答他的疑問,長眉輕輕皺起來,似在尋思什麼疑難之事。跟著又負手踱起圈子來,他走路的樣子和平常人大不相同,哪裏像是走路,簡直是蹦蹦跳跳。原來猿長老一向是像頭猿猴似的,生性也十分好動。不過在世俗的人面前,他便不肯露出本相。

  朱玲雙手互握住放在心窩上,那對明亮的眼光,隨著猿長老身形而移動。

  石軒中看看老人,又看看朱玲,不由得暗叫怪事,想道:「他們怎麼啦?一個忽然想起心事,一個卻像在祈求!她還要祈求些什麼?啊,莫非向猿長老有所祈望?」

  猿長老一口氣兜了七八個圈子,然後陡然站定,卻好是在朱玲跟前。

  他那高大的身軀微微傴僂著,以便正好和朱玲面對著面。

  朱玲一直凝視著他,忽地嘆口氣,把頭垂下。

  猿長老道:「莫嘆,莫嘆,但我得把各種道理和關係弄清楚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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