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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第二十五回 勘破紅塵猶有恨 醉眠黃土已埋身

  這個秘密會議,最後在嚴肅的氣氛下結束。鬼母另召厲魄西門漸到密室中,道:「你身為刑堂香主,故此必須和大家一樣看待,屆時如大家都查不出消息,為師也無法庇護於你!但盼你好自為之。」

  西門漸忽然垂淚,道:「弟子枉費了師父多年養育傳技之恩,不但不能替師父分憂,反而常常牽累師父!這三個月是最後考驗,弟子自當盡力訪查,如若合我等七人之力,尚且毫無結果而歸,則重陽之日,便是弟子告罪辭師之時。」

  鬼母微微動容,道:「但願不會有那麼一天,這次為師如能再見到石軒中,務必使盡手段,將他誅除,以免又為他日大患!」

  他們師徒談到這裏為止,翌日清晨,七位香主都匆匆下山。這次因為說明不必他動手,一查出石軒中或朱玲蹤跡之後,便和日月輪郭東聯絡。鬼母聞報便全速趕去,故此他們都分散開,各想各的辦法。也就是等於這七個堪以稱霸一時的武林梟雄,一方面為生命而作最後掙扎。另一方面也為了本身大利而奮鬥。

  以這麼厲害的七位老江湖,縱然石軒中在人海中,有如一根小針,也將被他們撈起來無疑。

  且說朱玲當日被鬼母召入後院,本來以為必定難保性命,哪知鬼母只把她囚在聖壇雪樓中,便匆匆出去和石軒中大戰。

  現在她孤零零躊躇路上,短短的兩日間,她有如經歷了多少年。她在一道山泉旁邊勒住坐騎,跳下馬來,只見不遠處有個小潭,水平如鏡。走將過去,俯身向水中一照!

  有如一面明鏡似的潭水上,現出一張面龐,朱玲渾身一震,雙手掩住面孔,頹然坐倒在旁邊的一塊石上。一個人由極美極豔的姿容,突然變為奇醜不堪,這種滋味,比水火的冷熱還要懸殊些……

  良久,她才垂下雙手,珠淚卻忍不住,簌簌掉下來,灑得衣襟都濕了。

  她從囊中摸出一張摺疊得十分齊整的白紙,攤開來時,紙上赫然是位絕世仙姿的麗姝,上角有瘦金體的題字。

  她低低唸道:「妙手寫真真,水翦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縱使無情也動人!」這首詞唸得幽怨無比,不知不覺眼淚把圖畫染濕了不少,留下斑斑痕跡。

  芳思一縷,忽然繫在石軒中身上。記得前兩日在碧雞山上見到時,他還是那麼英挺不群,瀟灑俊朗。不過在他的眉宇間,似乎浮動著一種味道,使她覺得和他陌生起來。

  在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心中最愛的人,還是「石軒中」,不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用別人去代替!

  平靜如鏡的水面,忽然映出朱玲的奇醜的面龐。面貌都改變了,只有那雙透露出靈魂特性的眼睛,依然像春水般明亮美麗。

  她現出的飄忽微笑,想道:「這樣也很好,若果石哥哥見到我這副模樣,我會覺得比死掉還難過……幸而他已永不能見到我。將來我們在冥府相逢,他不但見到我的本來面目,而且還能夠知道我的心,到底是深深愛著他,永不改變。」

  數日之後,她由溪水乘船南下,在孤舟上,兩岸的青山平野不住變換,江水不歇地湧拍船底,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在極端寂寞淒涼中,她想了很多很多,現在她已換了一寬大的黑衣,帶著黑紗面幕,頭上還戴著一朵白色的絨花。任何人見了,都以為她是個可憐的寡婦,決想不到這個婦人竟是名震天下的白鳳朱玲。

  她的用意也是為石軒中帶孝,一方面亦可以遮掩住那張駭人的面容。

  到了襄陽,她便棄舟登陸,毫不猶疑地向城西走去,大約走了三十里路,只見地勢漸高,前面已是群巒屏天。

  走上一個高坡,只見坡頂豎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已見佛門」四個斗大的隸書。

  高坡的那一面,地勢平坦,由坡下開始,一條寬約五尺的石板路,筆直通到一庵座門。這條石板路長達十丈,兩旁植著高聳入雲的古柏,濃蔭蔽地。此外儘是青草阡綿的曠地……

  那座庵門並不高大,卻浮動著一種清靜莊嚴的氣氛。門上有塊橫匾,黑漆底上橫書著「菩提庵」三個金字。

  朱玲定睛望著庵門,芳思飄渺地想道:「當年曾聽師父說過,天下尼庵,只有這襄陽城西的菩提庵,算得是真正清靜佛地……啊,為什麼我聽過一次之後,事隔多年,還能夠清清楚楚地記得呢?莫非是此生注定要在此地出家?」

  她浮起一個苦笑,緩緩走下高坡。身上衣服雖然寬大,但仍然掩不住優美的動作和輕盈的步態。

  走到門前,用門環敲了幾下,「得得」之聲,驚破了初秋午天的岑寂。

  隔了一會,庵門內傳出來一陣步聲。一個纖細嬌美的聲音響起來:「是誰呀?」

  「師傅,請開慈悲之門……」

  庵門呀地打開,一個妙齡尼姑站在當中。她的面色有點慘白,大概是許久沒有曬過太陽之故。但她的眼神卻甚充足,流露出十分冷靜理智的味道。

  「我姓朱,敢問師傅法號?」

  「小尼慧根,女施主駕臨敝庵,有何貴幹?」

  朱玲一聽,便知此庵必定不受外來香火,所以如此問法。

  「我屢經大變,劫後餘生,滿腹哀苦,無處申訴,久仰寶庵戒律精嚴,善名傳播遐邇。是以不辭千里,來擾師傅。」

  慧根合十道:「女施主言詞清雅,談吐動人,小庵何幸,竟蒙枉顧!便請稍待片刻,小尼即向庵主清音大師稟告。」

  朱玲斂衽道謝,慧根轉身入去,過了好一會,才含笑出來,道:「庵主有請。」

  朱玲頷首謝了一聲,忽然轉身四望一眼,但見蕭瑟秋意,已籠罩在青山樹林間。她抬頭輕輕嘆息一聲,想道:「此入空門,便永絕塵跡,漫漫歲月,悠悠韶華,都將在青磬紅魚中度過……啊,也許有那麼一天,我會連石哥哥也遺忘了……」

  慧根異常同情地凝視著她,臉上掠過迷惘的神色。記得那一天,她也是這樣地走入空門!

  朱玲跨過高高的門檻,慧根把門關上,然後領她走入庵堂,一面道:「敝庵連庵主一共有二十三人,都在做功課。」

  她神思恍惚地聽著,轉入後院,只見青竹滴翠,楓葉流丹,好一座寬大清幽的院落。繞過假山水池,走入一道月洞門內,只見左右各是一列四間的禪房。

  慧根走到左首第一個門口,低聲道:「稟告庵主,姓朱的女施主已經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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