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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第十九回 劍寒如水 跡如薄倖空憐我 衣白疑仙 任是無情也動人

  這位神秘的白衣女人,既然生似欲隨風歸去,但腳下站得甚穩,一望而知必有武功根底。無情公子張咸這時已看清她的面容,但覺美不可言,尤其是在美麗中,蘊含著憂鬱之意,組成一種特別的風韻。

  她沒有看他,只茫然地望著黑沉沉的無底絕壑。

  無情公子張咸也不再看她,目光也投向那黑暗神秘的絕壑深處,他知道自己此舉,有點矯揉做作,但他仍然按捺住好奇心,不去瞧她。

  不久工夫,他也陷入自己幻想的天地中,不復記得身外的一切事物。直到他從沉思中醒來時,那個白衣佳人已不見蹤影,有如深夜中的幽靈,來去無聲。

  無情公子張咸若有所失,回到留宿之處,但一直輾轉到天明,這才睡著。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蔣、呂兩人服侍他洗漱之後,不知從何處弄來一份精美的早餐。張咸吃完之後,便對蔣、呂兩人說,今日暫時不走。

  蔣呂兩人當然不會違拗他的意思,這天晚上,無情公子張咸正要出去,再到那座懸崖上去。忽聽一縷簫聲,裊裊傳來,曲調蒼涼悽楚無比,連夜風也停止了嘯叫。

  他側耳而聽,不一會便陷入冥思玄想中,在他腦海中,忽然浮起那個白衣佳人,站在懸崖的邊緣,下臨無底深壑,夜風吹拂起她的雲髮和雪白羅衣。而她則沉迷地在那可怖的懸崖,細細吹奏竹簫。

  這個景象十分生動有力,使他在不知不覺間,走到山頂去,放目一望,懸崖邊果然有個白衣人,正在吹簫。簫聲之淒婉愴傷,直能使聞者傷心落淚,想來她以全副心靈吹出此曲,必也珠淚滿腮,悲不可抑。

  無情公子張咸心中一陣顫慄,在他一生中,並非沒有美麗的女孩子,但他的確冷酷無情,玩弄之後,便飄然遠颺。而事後從來不再想起這些可憐的女性。而現在,他忽然想起來,從昨夜以迄如今,那美麗而含憂的面容,以及那婷婷倩影,一直在他心中反覆出現。其實他只看了她一眼,卻已無法忘記。同時這一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更使得他不知不覺奔馳到山頂來。

  這是什麼力量,而令致他如此?莫不是他已遇上一個不能使他「無情」的人?

  簫聲忽然中斷,一片死寂籠罩下來,就像這個宇宙忽然毀滅,一切復歸於混沌。他忍耐不住,悄悄移步上前,也來到懸崖邊緣,離那位恍如大理石塑像的白衣佳人,只有三丈之遠。但她沒有移動,生像全然不知他的出現。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的,大凡一個人沉溺在自己最憂傷的心境中,確實是不會發覺外界的一切變動。

  她輕輕嘆一聲,那深沉可哀的嘆聲,宛似在冥冥地府中傳出來的幽靈的嘆聲!

  無情公子張咸也跟著她在心底悄悄嘆口氣,他是為了自己被人漠視,因而失意地嘆息。但他卻沒有絲毫責怪她的心情。

  現在他把她看得更加清楚,那挺直秀氣的鼻梁,更有一種高貴。嫩滑潔白的皮膚,比之她身上的白羅衣,更覺白皙。無論從正面或側面看,也不論是面貌身材以及四肢,都是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

  無情公子張咸這時也自認畢生未曾遇見過這麼美麗的人。他暗暗對自己說道:「這才是我所要找尋的夢中人,她雖然在為了另一個人而深深憂傷,但這才可以窺見她靈魂的深度,不是一般庸脂俗粉所可比擬,她才是我所找尋的影像……」

  平生第一次的真情,在他心中沸騰起來,他決定走近去和她說話,哪怕她怎樣傷害自己的自尊心……她非常可能拒絕與他談話,同時可能會用冷漠無禮的言語對付他……但他也不後悔。

  正走向前,忽見她長長嘆口氣,玉手一揚,那支竹簫直墜落懸崖下。

  無情公子張咸大吃一驚,忖道:「她不會跳下去吧?若果她跳崖的話,我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尚未想出答案,只見那位白衣美人雙臂微舉,姿勢異常美觀悅目,然後向前一躍,飛到黑暗的空氣中。無情公子張咸駭然驚叫一聲,突然疾躍出懸崖,猿臂一伸,把她攔腰抱住。

  兩人身形剛合,便如隕星般電急下墜,白衣美女微微掙扎一下,便半昏迷地四肢癱軟。無情公子張咸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現在我怎麼辦呢?已無法再轉回去……」這個念頭一掠即過,寒冷的空氣從腳底掠體而升,他覺得五臟直向上翻湧,熱血充滿在腦中,眼前金星直冒,一瞬間他也入於半昏迷狀態。

  黎明時分,兩條人影並肩直撲奔上山頂,這兩人正是那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他們分頭在山上各處搜索一下,不約而同地聚合在懸崖邊。

  地啞星君蔣青山因天生殘疾,故而目力聽覺以及心思,都佳勝於常人。他細細勘查一會,便指指懸崖之下。

  兩人面現愁色,沿著懸崖邊,攀援而下。那石壁上儘是又肥又厚的青苔,其滑無比。他們雖是武林好手,但那懸崖深不可測,他們縱不如常人般見而暈眩失足,但終有點凜懼,是以下落得甚慢。

  獨臂野豺呂聲瞥見不遠處的藤蔓上,有一條白羅巾。登時為之大駭,橫移過去,用牙咬著緣壁老藤,騰出手去取過那條白羅巾一看,果然是女人之物。

  他引吭大叫道:「張公子……張公子……」側耳而聽,壑底傳回來他的叫聲,清晰異常。

  他頹然地丟掉那條白羅巾,向地啞星君蔣青山苦笑一下,道:「咱們只怕公子屍骸,也無法尋回。」

  地啞星君蔣青山默然片刻,復又緩緩下降。

  兩人下降之勢突然快得多,原來峭直的石壁上,爬滿了藤蘿。以他們的武功,只要有一點可供換力之物,便可上下自如。不過事實上,也甚危險,因為藤蘿承力不大,偶一不慎,便會跌墜下無底絕壑。蔣、呂兩人護主心切,居然把自身安危完全置諸腦後。

  地啞星君蔣青山忽然呵呵連叫,斜向左方援下,獨臂野豺呂聲料他必有發現,忙忙跟蹤追下。

  兩人降落了七八丈,忽見腳下二丈餘處四五株古松由石隙中斜伸出來,並排而列。樹上因藤蔓密結,形成三四個尋丈大的藤盤。

  在那當中的藤盤上,赫然臥著兩人,一個是無情公子張咸,另一個卻是白衣映眼、天香國色的女人。

  他們都睜大了眼睛,但似乎已受了傷,故此沒有移動。無情公子張咸情形較佳,頭顱不時轉動,口中微弱地呼喚著呂、蔣兩人之名。

  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僕從直到這時,才完全放心,地啞星君蔣青山喜得啊啊直叫,轉眼間,已援降在松樹旁邊。忽見這棵松樹已堪堪折斷,不由他們又駭出冷汗,忙忙用力抓住藤盤邊緣。

  白衣美人緩緩閉上美眸,容態是那麼惹人愛憐,地啞星君蔣青山見了,登時原諒小主為她涉險而差點粉身碎骨之事,心想這個姑娘的確人見人憐,換作自己,恐怕也不能坐視她跌墜懸崖下。無情公子張咸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找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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