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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那位公子忽又冷笑一聲,道:「兩位既然駕臨荒居,莫非怪罪本公子不曾迎迓,故而不肯坐談片刻?」

  他面對窗間而說,在他們與這公子之間,並無他人。天鶴真人輕輕說一聲:「我們栽了……」便朗聲一笑,道:「公子果有莫測之神機,貧道等貽笑大方,似已無顏相見。」

  那公子一聽,以為他們真的要走,雙目一睜,光芒閃射。

  石軒中已長笑道:「老仙長何出此言,既來之,則安之,不枉主人待客之情。老仙長以為如何?」

  廳中那公子接口道:「石大俠果真豪氣,天鶴真人遁世年久,故習難忘,致有不情之言!」

  天鶴真人與石軒中哈哈而笑,一同飄身入廳,那公子目光瞥過天鶴真人,並不停留,但掃到石軒中面上時,卻凝定不動,片刻他才微嗟道:「久聞石軒中武功固然高不可測,風度更佳,如今一見,斯言不誣!」

  石軒中見天鶴真人已落座,便也坐下,微笑拱手道:「謬獎之言,殊不敢當。公子清俊神品,復又仙機莫測,石某實在佩服!」

  那位公子面上泛起一絲冷笑,開始打量天鶴真人。天鶴真人緩緩問道:「公子高姓大名,可否見示?」

  「無情公子張咸,便是區區!」

  天鶴真人和石軒中為之一怔,相顧一眼。

  無情公子張咸見他們怔住,便笑道:「兩位不必懷疑,那件兇案確是本公子所為!」

  天鶴真人唸一聲善哉,微微搖頭。

  無情公子張咸冷笑一聲,道:「你們意是因我留下的記號,與我自稱的外號不同,因而疑惑?」

  石軒中坦然道:「不錯,江湖上傳言的是雪山豺,我們也親見該畫,足證江湖傳說不假!」

  說到這裏,後面走出一人,面目兇殘,只有獨臂。石軒中心頭微動,問道:「這兩位是尊駕的什麼人?可有外號?」原來當他一見那獨臂大漢,便感到這人絕似一頭凶豺。

  無情公子頷首道:「這一問大有意思,這個是地啞星君蔣青山,那是獨臂野豺呂聲,他們自幼追隨先父,如今便是本公子忠心得力的手下!」

  石軒中如有所悟,天鶴真人更是微笑點頭,這位老道長靈台空徹澄明,聞言早已了然於胸。

  石軒中只尋思一瞬,便矍然道:「原來那片浮雲,乃無睛之義!音轉而成為『無情』,敢情雪山豺三字,卻是你們三人!」

  那幅畫是一片浮雲,一座青山,與及一頭野豺,正好是他作三人的外號或名字。

  天鶴真人直至此時,才忽然朗聲問道:「昔年有一位黑道高手賽蘇秦張斯,張公子可認識他?」

  無情公子張咸面色微變,但迅即回覆常態,然而這些微變化,已瞞不過天鶴真人和石軒中的眼睛。他冷笑道:「你們是來查我底細呢,抑是另有事情?」

  石軒中乃是至情至性的人,吃他提起心事,想及此人外號有無情兩字,再證諸早先那種殘酷悲慘的場面,不由得打個寒噤,暗中替史思溫和阮均兩條性命之安危焦急起來。他睜目朗聲道:「張公子可知拙徒及天鶴老仙長徒孫阮均的下落?」

  無情公子張咸點頭道:「當然知道,他們自恃師門技藝,得罪本公子,如今已被本公子扣押起來!」

  天鶴真人道:「善哉,張公子不愧是好漢行徑,行事不瞞旁人,但如今貧道及石軒中俱已到此,敢問公子意欲如何處理此事?」

  無情公子張咸冷冷道:「本公子還沒決定呢!」

  地啞星君蔣青山生怕無情公子張咸說翻了,立刻出手。他隨侍這位公子,寸步不離,因此知他前幾日在武昌府為一妖媚過人的少婦所迷,縱慾過度,以至功力大減,非再練十餘日,不能復原。早上那無情公子張咸,使出一招西康金沙派的獨腳銅人絕技,用力過度,面色發青,便可以推知。此時忙從無情公子張咸身後出來,走到天鶴真人椅後。

  那獨臂野豺呂聲,唯他馬首是瞻,也出來走到石軒中椅旁。天鶴真人和石軒中若無其事,並不理會他們。

  獨臂野豺呂聲見石軒中丰神俊逸,只像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決不似名震當代的大俠。心中不服,拿起几上的茶盅,五指扣住墊碟,口中道:「石大俠遠道而來,請喝杯茶。」

  石軒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謙然道:「謝謝你!」單手便來接茶。

  獨臂野豺呂聲暗中大喜,忖道:「我因獨臂之故,剩下這隻右臂,苦苦練得比尋常人雙手更有力,這廝託大,不肯雙手來接,合該倒霉出醜,我若挫辱了他,江湖上登時便會轟傳一時……」想到這裏,石軒中左手已觸到墊碟。

  天鶴真人久經大敵,心中雖知形勢緊張,但臉上仍然堆著微笑。突覺一股大力,從腳下升起,直欲把他托起空中。他暗自一凜,臉上笑容仍不改變。

  這天鶴真人凜驚之故,原因是他雖然端坐椅上,但他一身精純武功,不比尋常。明知那地啞星君蔣青山雙手搭在椅子靠背邊,運力要托他起來。其時雖是剛剛發現,但他反應何等敏銳,當時已立刻使出千斤墜功夫,壓住椅子。哪知他加了重量,但這股大力,依然未受阻撓,直湧升上來。是以他為之一凜,方知這個啞巴雖是下人之輩,但武功之高,出人意料之外。

  地啞星君蔣青山暗運真力,由緩慢而改為快速,突然一托。他是個天生啞巴,是以不曾吐氣開聲。

  天鶴真人笑容突斂,身形端坐椅上,紋絲不動。地啞星君蔣青山暗鬥輸了一場,但他能令天鶴真人笑容斂掉,足見他內力之強,不容忽視。

  這邊石軒中伸手捏著墊碟邊,突然哈哈一笑,已從容取了過來。

  當他取碟之時,獨臂野豺呂聲起先是暗運真力,震迫過去。若然石軒中功力不及於他,這一記就得倒在地上。但石軒中儼如不覺,從他手中扯奪那盅茶過來。呂聲見震敵無功,忙又運力回掙,不想仍被石軒中將茶盅取去。他獨臂之力,非同小可。但石軒中不論他是震迫過來抑是掙回,照樣取將過去。就在墊碟離開獨臂野豺呂聲五指之際,他可是老羞成怒,倏然放手,掌心吐出。一股掌力,勁吐出來。那茶盅乃是江西細瓷,哪能吃得消這種力量?如若震碎,則石軒中勢必一身濺上熱茶,同時也可能被瓷片打傷。

  這時石軒中卻哈哈一笑,手腕一彎,茶盅已移入數寸,同時之間,食指彈出去。這一指有神鬼莫測之玄機,獨臂野豺呂聲掌心吐出的掌力,沉重得可以洞穿牛腹,但遇上他這一指,立刻消解於無形。

  獨臂野豺呂聲大駭,真不信對方竟有如是精深難測的功力,居然以一指之力,便將他毒辣兇猛的攻勢輕輕化解。方自怔愕難言,忽聽那無情公子張咸哈哈大笑道:「爾等即速退下,螳臂當車,徒貽不自量力之譏!」

  蔣青山這時掙得面紅耳赤,僅能將椅子一角托離地面寸許,其餘三隻椅腳,仍然站在地上。聞言忙忙收力鬆手,與那獨臂野豺呂聲兩人,一同走回無情公子張咸背後侍立。

  石軒中已看到地啞星君蔣青山居然能將天鶴真人所坐之椅,托起一隻椅腳,這等功力,已不容忽視。暗忖那無情公子張咸,既是這兩人之主,武功不知高明到什麼境地!

  天鶴真人棄絕塵世多年,極不欲破戒出手,微笑道:「張公子早先沒有將師門淵源見告,貧道猜測我等之間也無怨嫌,尚希放回史思溫等,不傷和氣!」

  石軒中微微一愣,想起白家死了三人,足證這廝心黑手辣,正須為世除害,何能輕輕放過?但天鶴真人既然已把話說出,他只好悶在心頭,不便駁回老道長的面子。轉念日後尚有相逢的機會,便也微微一突,道:「張公子請看老仙長及在下面上,將他們釋放!」

  無情公子張咸豪爽地道:「區區小事,自當遵命,青山你去把兩位少俠請出來!」地啞星君蔣青山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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