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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第十六回 情海千變最難消受 湖波萬頃不易遨遊

  要知那宮天撫十分聰明,回到客店之後,不久便知悉朱玲必有古怪。他明知唯一情敵,乃是名滿天下的石軒中。是以一看朱玲模樣,便猜到石軒中頭上。可是朱玲卻不肯承認,也不否認。故此宮天撫正在生著悶氣,朱玲也愁腸萬種,說不出那種惆悵滋味。

  挨到下午申時分,朱玲推說頭痛氣悶,自個兒出去散散心,宮天撫也沒言語,由得她自去。

  朱玲策馬出城,一直馳到早上那座桃林,便下馬徘徊尋思。她心中覺得十分恐怖,因為她發覺自己雖愛宮天撫,但又忘不了石軒中。甚至可以說,石軒中在她心中的份量,比宮天撫還要重要些。

  但她自己又明白,愛情一定是獨佔的,決不能介入第三者,因此她對於自己同時深深愛著兩個男子,覺得十分不合情理,除了「淫賤」之外,再也找不到解釋。此所以她會覺得可怖。

  對於石軒中,她除了愛之外,還有「恨」。她說不出恨他什麼,但以往的一切誤會,她總覺得他太過無情。即使是今早邂逅相逢,他為何一言不發,掉首徑去?

  可是縱然如此,她卻又明白自己感情上的脆弱,只要石軒中多站一會,她一定會投向他懷抱之中,乞求他的擁抱憐愛!但這樣子要是被宮天撫看到,這個孤傲無比的人,一定會憤慨得自殺而死!

  只要從今而後,再也不遇見石軒中,那就不會發生什麼事故了。她想,但隨即發覺自己再度到這裏來,究竟是什麼意思?除了希望再見到石軒中之外,還有什麼意思?

  她苦惱地頓頓腳,把頭巾解下,如雲秀髮披垂下來,山風輕輕吹拂著,益發顯得雲鬟霧鬢,國色天香。白色的羅衣,在風中飄揚,看起來彷彿她要隨風飛逝,好躲避開塵世上的無窮煩惱。

  山坡後轉出一人,長衫飄飄,面如冠玉,劍眉朗目,一團儒雅風流的氣度,令人心折。朱玲啊了一聲,雙目發直。她真想不到這個前世冤家石軒中,果真又出現眼前。

  石軒中也自呆呆瞪視著她,在他心中,波濤起伏不休。他平生遇見過對他有情的美人,其實不少。但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老是對朱玲念念不忘,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想起前塵舊夢,他總是先想起她。

  兩人脈脈地對視一會,大家心中都明白此生此世,再也無法把對方遺忘。然而這種鏤刻入骨的愛情,卻陡然增加彼此的苦楚罷了!

  他們一齊發出嘆息,將桃林四圍的岑靜衝破。朱玲悲哀地搖搖頭,兩顆晶瑩的淚珠滴下來。

  石軒中忖道:「我和她雖然沒有緣分,但總可以像朋友般分別,不必像仇人冤家般啊……」於是他嚴肅地先向她點點頭,道:「咱們好久不見了,你可好麼?」

  朱玲見他板著臉孔,說出這種客套敷衍的話,那顆心冷了一大截,拭淚道:「謝謝你,我很好!」

  兩人又沒有話說,沉寂難堪地籠罩在他們之間。

  石軒中暗自嘆口氣,忖道:「你那雙脈脈傳情的目光中,我可以讀出千言萬語,但烈女不事二夫,既然你已另有了心上人,又何必對我有情?」

  正在悲哀自忖之際,坡頂忽然有一人疾如奔馬般衝下來,石軒中揚目視之,只見那人鼻如懸膽,目若朗星,面白無鬚,舉動飄灑,端的好一位俊美人物。

  他一面凝眸打量那人,一面想道:「聞道宮天撫俊美無比,這人大概便是了!」

  那人正是宮天撫,他到了朱玲身邊便停住身形,怒目打量石軒中。這兩個情場上的敵人,雖然各自在心中妒恨無比,但他們都不能否認對方的儀容,的確堪作對手。

  宮天撫冷澀地諷道:「想必你就是石軒中了,這兩天苦苦跟蹤著我們,可曾發現了什麼?」

  石軒中移開眼光,掃射朱玲一眼,只見她淚痕未乾,低鬟垂首,若不勝情。

  「還有什麼話好說呢!」石軒中在心中又惆悵又憤恨地想。

  宮天撫氣焰漸張,抽出青玉簫,仰天一陣長笑。

  清越的笑聲,在林中盤旋迴響,久久不歇,石軒中矍然想道:「這廝內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乃是我石軒中一大勁敵。」

  宮天撫傲然道:「石軒中,久聞你劍術如神,武林中已送你『劍神』外號,但我宮天撫卻不大服氣,要以這支青玉簫,鬥鬥你的寶劍!」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兩道懾人寒光,但立刻便斂掉,凝目看著朱玲。

  朱玲抬目迅速地一瞥,已和石軒中那兩道銳利明亮的目光相觸。她受驚似的趕快避開,雙手絞扭在一起,顯出無措的樣子!

  宮天撫見石軒中一直沒有開口,狂笑一聲:「石軒中你敢情沒膽跟我動手?」

  石軒中身軀震動一下,但仍然不做聲。

  宮天撫突然向朱玲柔聲道:「你的劍借我使用一會!」說著話時,已伸手從她背上拔下那柄鋒利長劍,倏然喝道:「石軒中接住!」喝聲中健腕一揚,長劍帶出嘶風之聲,勁射石軒中而去。

  石軒中一伸手,綽住長劍,入手之後,心頭又復大震,一種又灰心又氣餒的難受滋味,襲上心頭。

  宮天撫朗聲喝道:「石軒中咱們勢比水火,不能共存。有你在江湖上稱雄,我宮天撫無顏稱霸。如若我宮天撫稱尊武林,石軒中你只可埋首灶下。強存弱亡,在此一戰!」

  石軒中驀然彈劍長嘯一聲,然後仰天長嘆。朱玲嬌軀一軟,退到一株桃樹下,靠在樹身上。

  宮天撫意態軒昂,一揮青玉簫,喝道:「石軒中接招。」一式「松花浮水」,那支青玉簫倏然化為四五支之多,斜斜攻入。

  這一招虛聲試探多於真正攻勢,石軒中飄身而起,輕靈得如紫燕迴翔,腳尖探地時,已退了五丈有餘。

  宮天撫不虞對方這一著,微微一怔,朗聲喝道:「石軒中休得逃走!」一面揮簫疾撲而去。他雖快疾無比,但石軒中一身輕功,獨步天下,只見他如天際隕星,一掠即逝。

  宮天撫追了十餘丈,已知自己萬萬趕不上人家,心中十分疑惑地捧簫回來。卻見朱玲倚樹而立,面上那種神情,竟不知是悲是嗔,縱有丹青妙手,也無法描繪出來。

  任何情人見了心上人如此,也將忍熬不住妒恨,何況此刻正是那多疑善妒的宮天撫,更不可忍耐。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朱玲,你可是捨不得他離開?」

  朱玲震一下,瞥他一眼之後,便垂頭不語。

  宮天撫更覺妒恨難耐,他認為朱玲應該表示一下,最低限度也得稍作否認,才能保存他的面子。當下勃然怒道:「朱玲,假如你仍對他念念不忘,我宮天撫可沒有強留住你!」

  朱玲突然尖聲道:「你要我怎樣呢?」她憋足一肚子氣,不得不發。在她想來,宮天撫如果真心愛她,應該體貼到她的心情,此時此地,決不該再用這些話刺激她。假如她竟是一個毫不顧念舊情,對石軒中反眼有如陌生路人的女子,則這種女子又何足戀?是以宮天撫那兩句刺激的話,她可就忍受不下。

  宮天撫睜大眼睛,氣沖斗牛,但他越是怒極之時,越發忍住,僅用不在乎的聲調道:「我沒有要你怎樣,既然你仍不能忘情於他,我雖和你在一起,又有什麼趣味,對麼?」

  朱玲嗔道:「你這個人真是世上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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