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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們會不會再見呢?」史思溫自言自語地說,但這句話鑽入上官蘭耳中,使她更加悽楚。她低垂著頭,為的是不教他瞧見眼眶中的淚水,徐徐轉身,飄逸地向林外走去。

  史思溫心灰意懶地凝瞧著她的背影,宛如在一場夢中醒來似的,以往的情景經歷,都變得模模糊糊。他低頭看看她剛才站的地方,只見草尖上一滴水珠,晶瑩生光。他知道這是她滴下來的淚水,故此他蹲下來,細細瞧著那顆淚珠。

  這顆晶瑩的淚珠可比作明珠,這使史思溫記起兩句詩來,那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兩句詩不但吻合他們的遭遇,同時更可悲的,是史思溫本身也有誓約束縛,根本也難興家室之念。這樣才使他覺得極度的絕望。

  他凝瞧著那顆淚珠,心中默默誦起那首詩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首詩乃是唐人張籍所作,用女子口吻道出纏綿哀傷的衷曲,大意是說你知道我已有了丈夫,但還贈以一雙明珠。我為你這種纏綿的情意而感動,因此繫在紅羅襦上。她又說她的家宅規模宏大,丈夫是在宮中效力。雖然她明知對方的用心,有如日月般光明純潔,可是又曾立誓和丈夫共生共死!因此,她想了又想,終於又把那雙明珠歸還給對方,但已情不自禁,雙淚齊垂,恨只恨為何不在未曾嫁時相逢!

  史思溫誦到「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這兩句,不由得感慨萬端。但在悲哀中,又覺得上官蘭的堅貞可欽可佩!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流逝,直到日暮崦嵫,天際殘陽幻出綺麗霞彩時,史思溫寥落地走出樹林,向歸途踽踽獨行!他走了大半夜,也不知是疲乏抑是心灰意冷而使他坐倒在樹根,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猛一睜眼,陽光滿地,樹上鳥語不絕,大道上已有行人。他慢慢起來,走上大道。這時不但身在何方,他不知道,便如今為什麼要沿大路而走,與及今日何日,他也一概不知!

  走了半里來路,忽見兩騎並轡馳來。

  這兩騎可就引得他矍然注視一眼,但他立刻便垂頭不理。

  蹄聲得得,不久那兩騎已到了他面前。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如玉樹臨風,俊美之甚。一身儒冠儒服,襯著那紅唇白齒,益發顯得文采風流。女的鳳目娥眉,臉如白玉,端坐馬上已叫人覺得她美豔無雙,若是一笑,準得傾國傾城!她的鞍邊斜掛著一口長劍,美豔中帶點英氣。

  這兩騎到了史思溫之前,倏然停住,原來馬上人早在史思溫打量他們之時,也就看清楚了史思溫。

  但史思溫這時垂頭喪氣地踽踽而行,毫不理會這突然停止的兩騎。

  那位美麗的女郎低低道:「走罷,大概不是他!」

  美書生猶疑一下,似乎覺得她的話有理,但他不甘心地哼一聲,絲鞭一揮,直掃向史思溫腦後,那條絲鞭在書生手中,宛如靈蛇掣動,迅疾有力,風聲呼呼。

  史思溫雖是垂頭喪氣,但腦後風聲一拂,立時警覺,虎軀驀地一旋,五指疾出如風,其快無比,登時抓住鞭梢。

  馬上的美書生軒眉朗笑一聲,道:「果然是這傢伙!」

  史思溫眼睛一瞪,惡狠狠地問道:「你這廝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無禮?」

  這兩句話份量甚重,本來史思溫性情忠厚,縱然受點委曲,也不會惡言相向。無奈他如今正是一肚子氣,找不到地方發洩之時,與及神經受刺激過深,故此態度大大失常。

  馬上的美書生冷笑一聲,突然一抽鞭子,口中喝道:「撒手!」

  史思溫反應極為靈敏,內力潛增,緊抓鞭梢。這刻雖有百來個壯漢拉那鞭子,也不能從他手中拉走。

  誰知那美書生一抽之下,居然把絲鞭奪回來。史思溫為之大驚,登時明白對方的功力,竟比自己高出不少。

  「你可是石軒中的徒弟?」

  史思溫容色一整,昂然答道:「正是!」

  美書生看了他的氣概,不覺心折,口氣弛緩下來,道:「那麼你就是力挫玄陰教內三堂香主陰陽童子龔勝的史思溫了?我們這一路趕來,已聞知這消息,你年紀輕輕,有此成就,難為你師父怎麼教的!」

  史思溫覺得人家口氣緩和,便消了好多敵意,問道:「尊駕高姓大名?可許見示在下?」

  那美書生傲然一笑,道:「我姓宮,名天撫。這個名字你一定未聽說過,可是……」說到這裏,旁邊那位容光絕世的女郎忽然「喂」了一聲,打斷了他下面的話。

  史思溫的確未曾聽過「宮天撫」這名字,便注意地瞧瞧那位女郎。

  只見她咬著嘴唇,含嗔地瞪著宮天撫。宮天撫冷然向她回敬一眼,道:「這有什麼說不得的,橫豎你此入江湖,一定會被武林發現!」

  她不悅地努起櫻桃小嘴,嬌態非常動人。連史思溫看了,也覺得不願意拂逆她的意思。

  但宮天撫仍然更生氣了,怒道:「你真個要堅持己見?咱們不是說好的麼?」

  史思溫想道:「這位女郎是誰呢?可恨那姓宮的一定要她失望,全沒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宮天撫抬目四望,然後把眼光定在史思溫面上,道:「你可敢隨我們到那僻靜的地方去,我不會太留難你,你可以放心!」

  史思溫氣沖沖想道:「我幾曾怕你留難過?」於是大聲道:「隨便什麼地方,姓史的決不能卻步不前!」

  宮天撫底俊美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道:「吐屬豪雄中依然不減其雅,真不錯,那麼咱們到那邊林中去談一談!」

  史思溫甚為聰明謹慎,眼珠一轉,便道:「史某先走一步……」言罷疾步而去,耳聽蹄聲急驟地響起來,緊緊跟隨上來。他頭也不回,直向大路旁一座樹林撲入去,身一入林,立地提醒十二分精神,留神觀察四周,看看有沒有異狀。要是宮天撫在林內另有幫手,他可就不客氣,想法子先行溜之大吉,決不能中了敵人之計,日後尚受敵人笑罵。

  但林內一片靜寂,毫無異狀。他稍為放心,忖道:「那位姑娘眼中已告訴我不願與我為敵,因此等會兒她大概不至於出手。這樣剩下一個宮天撫,怕他何來?」一邊想著,一面已在林後一處斜草坡上停步。

  蹄聲一直跟到,宮天撫朗聲笑道:「這片斜坡佳甚,不過若是以干戈相見,未免有擾山林雅趣耳!」

  那位女郎始終跟在宮天撫後面,並不說話,但那雙眸子卻憂愁地看著史思溫。

  史思溫只需瞥她一眼,便已足夠讀出她眼中的意思,於是趁宮天撫據轡四顧之際,安慰她似的微笑一下,然後向宮天撫道:「境由心造,閣下何須嗟嘆?」

  宮天撫頷首道:「此言不為無理,但如在這等清幽雅趣之地,與二三知己,或是指點山嵐,究尋天趣,或品茗拈韻,各呈詩思,豈不比動地殺聲,更要有趣味麼?」

  史思溫徐徐道:「這等雅人韻事,可遇而不可求,尤非心懷忿忮者所能領略,只怕你終是能言而不能行,縱有機會,亦將交臂而失!」

  女郎流波微笑,竟頗讚許他的說話。史思溫更加得意,忽又浮起仗義不平之感,因為他覺得這女郎好像被這清俊絕世的宮天撫所控制,因此不能自由。

  「現在有什麼話請說吧,此間已無俗人相擾!」

  宮天撫倏地面容一冷,道:「我並不屑與你動手,故此我早已聲明不會留難你!」他頓一下,聽到史思溫不服氣地哼一聲,便又冷冷一笑,道:「我只要你回答我幾句話,與及聆聽我一闋仙音,然後,你可以找你師父,由他來向我了斷這段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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