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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過了一頓飯工夫,鄧小龍已覺得精神恢復了許多,坐起來往前路一瞥,但見里許之外,有幾艘船在江邊泊著。

  當下想道:「現在應該棄船上岸,往那邊再另雇小船溯江而上,或者故意再放舟東下,使得公門中人無法追躡我們的行蹤,最少也能稍為拖延些時間。」決定之後,便吩咐那船家靠岸,故意問那船家往西南面紫石鎮的路如何走法,然後抱著鍾荃一徑走去。

  他休息了一陣,又能夠施展輕功了,半盞茶工夫,便到了里許外的江邊,那兒有幾艘小船泊在柳樹下。可是那些小船分明是私家用的,因為款式油漆顏色都有點不同,而且並沒有船家。

  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想道:「糟了,我有心偷取一艘應用,但恐怕反而多留一條線索,這可怎生是好?」

  但這刻他已無猶疑餘地,因為他這時其勢不能再抱著鍾荃前奔,這是因為他支持不住之故。當下躍入一艘小船中,解開繫繩,持槳一推岸邊,那小船疾滑出兩丈許。

  他將鍾荃移開一點點,以免礙他操槳,之後,便揮槳疾劃,直溯上流。

  逆水行舟,豈是易事?任他鄧小龍臂力強勝於普通船家百倍,但因不慣划船,加之心中又急,以至力氣使了不少,卻比之方才那船家搖他們來時還要慢一點兒。

  一直捱到天色薄暮之時,鄧小龍已經又餓又累,卻又知道走不太遠,心中著急得很,差幸這一路並沒有人追來。

  鍾荃一直陷於昏迷狀態,不知凶吉如何?使得鄧小龍在極度疲乏和焦急之中,又多了一分懸慮惶亂。

  他放眼四望,但見大江前後儘是荒野之地,想歇下來買些食物裹腹也辦不到。

  左岸多是蘆葦水草之屬,有好些河汊斜伸進去,卻不知通向何方。

  鄧小龍平生以智計自雄,但落在如今這地步,也不免有束手向天之嘆。瑟瑟秋風在江上不住吹拂,在這入暮朦朧、孤舟茫茫之際,使人平添許多淒涼味道。

  他想歇息一下,可是又真怕官中人從水陸兩路追緝。

  陸路且不說它,這水路來的必定能夠很快地追上他們,因為他留下的線索太多,而且又走得很慢,人家以快艇來追,大概這刻應該到了。是以他頻頻回首,瞧瞧追兵到了沒有。心中直希望在入黑之前,別讓人家追上,那麼還有一夜工夫,便好得多。

  暮色迷茫中,再回首眺望,忽見下流處有好些快艇,疾劃而來。

  那船這刻相距尚遠,普通人真個瞧不出是什麼東西,但鄧小龍目力豈比等閒,已經辨認出了是官家水面特造的快艇。當下心中大駭,腕上驟然加力,橫衝左岸,一下子搶入一道河汊子。

  這一轉入河湖,鄧小龍立刻心中稍放,想道:「我再轉個彎,便完全隱在蘆葦之中,諒他們也無能發現。」

  想雖是如此想法,但到底不敢託大,趁著人家離得尚遠,不怕槳聲葦響會被聽到,奮力順著這條河汊子直划進去。

  大約划了廿餘丈遠,已經轉了三個彎,外面江上的人,決不會瞧見他的小船,他歇一下槳,微微喘息。

  天色尚未全黑,因此眼前光景,依然看得分明。但見前面忽地豁然開朗,竟是個大池塘般的潭灣,少說也有畝許之大。

  他想一下,便划將進去,打算直划到對面,找個隱秘的地方,停舟休息。若然有萬一時,也可以棄舟登陸,不致像在河口處,四下都是江水。

  一划進了這塊畝許大的潭灣,猛然覺得船行有異,船底像觸著浮沙似的,發出「嚓嚓」之聲。不過船行速度並沒有感覺緩慢,不像攔上浮沙時那種進退不得的狼狽情形。他一橫心,力量驟增,奮槳前劃。

  猛見本來平靜的水面,突然間四方八面,起了無數殼紋鱗波。宛如誰在空中撒下大把細砂,整個畝許大的潭灣,都齊呈異狀。

  鄧小龍駭了一跳,這時已劃至中間,進退俱是一樣,定睛看時,渾身毛髮齊齊悚然直豎,敢情那水面上殼鱗似的波紋,卻是不知多少條蛇,大概是受到騷擾,一齊昂首游動,故此現出這片奇異景象。這些蛇即使全是無毒的水蛇,但若然掉下去,不被噬死也被擠死。何況其中不少顏色特異,身上金圈銀帶,也不知是些什麼蛇,令人覺得極之可怖。

  這時他才知道方才一劃進這裏,船底發出那種聲音,正是船底擦在蛇群上的聲音。

  蛇群騷動越劇,但見翻波捲浪中,萬頭攢動,那些靠近這艘小船的蛇,已經發現了敵人,立時昂首躥躍,意圖進攻。

  鄧小龍出一身冷汗,疾然提槳貼著水面旋風般掃一轉,數十百條昂首躍攻而來的蛇吃他木槳掃過,身首異處,宛如被極鋒快的長劍斬斷。

  同時因槳上內力甚重,是以那下半截蛇身也離水飛掉開去。鄧小龍跟著掃出第二槳第三槳,霎時滿空蛇影,有長有短,煞是壯觀。

  他雖然得手,將船邊的蛇群掃飛大半,可是心中卻大大叫苦。

  只因他每掃出一槳,所用的內家真力不在少數,本來已疲累得可以,再來這麼幾下,正如百上加斤,苦不堪言。

  他心中忖想道:「完了,這番大概難逃此厄。早知要葬身蛇腹,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不閃避官家追捕之人,也許反而能夠逃得性命……」忖想間又掃出兩槳,雖然飛起許多蛇影,但力量顯然不如起初三槳。

  「黃台之瓜,何堪再摘。我只要再來兩下,不累死才怪呢……」

  他盡力讓自己在頃刻之間,恢復較多體力,以便下一槳蕩出時,能夠把四面躥攻上來的蛇群完全掃飛,面上浮起一個自憫的微笑,繼續想道:「若是在平日,根本可以不理這些蠢蛇,逕自飛身踏波過去。即使抱著師弟,也不致沒有辦法。」

  他隨即想到這裏何以會有這麼多蛇而感到奇怪起來,而且即使偶然會有這麼多蛇聚在一起,但為什麼早先進來時,不見牠們游動?

  忽聽遠處江面,隱隱傳來搖槳搖櫓之聲,並且有人在吆喝說話,只因相距太遠,江風又大,故此聽不清楚。但他立刻推測那些槳櫓之聲,定是早先所瞧見的官家快船。這樣那些吆喝說話之聲,可能便是船上官人彼此大聲說話,或是傳令搜尋這片蘆葦一帶。於是除了蛇群之外,又多了一樣焦迫的懸慮。

  這時,天已黑齊,又沒有月亮,四下甚是陰黯。他深吸一口氣,力貫右臂,猛然又一槳掃出。

  人聲槳聲以及撥開蘆葦之聲,漸已清晰可聞。鄧小龍心中大駭,垂目瞧鍾荃一眼,暗自長嘆一聲。

  夜色中傳來一聲斷喝,叫道:「喂,弟兄們別再往前劃,那是費家的蛇塘一……」

  話聲甫歇,忽然有人「哎」地叫一聲,跟著又另有一人驚喚道:「瞧啊,這水面都是蛇麼?」

  鄧小龍在心中用力叫喚道:「你們還不快走?這兒的蛇更多呢!費家蛇塘?這是哪一號人物?」

  他已不敢用木槳去掃擊高躥出水面的蛇,生恐弄出聲音來,被那些官人聽到,發現自己蹤跡。

  但見群蛇躥飛出水面老高,形勢險惡之極,那邊人語槳聲,很快便退回去。

  鄧小龍卻低嘆一聲,自覺已經無力去防禦那些蛇躥攻上船。他甚至灰心得閉上眼睛,不再去理會那蛇群。

  歇了一會,仍沒有任何動靜,睜眼看時,但見小船四周蛇影上下躥跌,但竟然沒有一條躥上船來。

  這景象使他看呆了,過了一會,他才猛然醒悟過來,推論出其中原因,定是和這艘小船有關。

  可能這艘船便是費家之船,船上定是有什麼防蛇的藥物設備,故此蛇群縱然騷動忿怒,卻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稍為想一下,仍想不出江湖上有姓費的奇人。以他的見聞尚且不識,相信這費家定是養蛇世家,並非江湖之人。

  有了生機,精神氣力陡然倍增,急忙操槳前衝,船底「沙沙」之聲,不絕於耳。

  他當然不敢往後退,只因公人剛退,可能還在左近。是以準備到那邊盡處,棄舟登陸。

  眨眼間劃到岸邊,連忙抱了鍾荃,跨上陸地。雖然腳下尚是稍軟的泥地,可也覺得十分穩妥,不致有力而無所施。

  黑暗中瞧不見遠處是什麼光景,一徑抱著鍾荃,向西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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