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184)_司馬翎

一八四

　　▼第四十回　碧梗白驢奇遇合　紅顏綠鬢論恩仇

　　方巨正要俯身放下竹杖，陸丹伸手接過。她微征一下，想道：「這根竹杖怎麼這末沉重啊？」

　　方巨先是不大放心地瞧著她，這時見她把竹杖拿著，就像是毫不費力似的，便放心地邁步，越田走向那片泥坪。

　　他一心一意想走得輕輕的，可是水窪處處，田地上泥濘得很，闊大的腳步踐踏其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那隻白驢倏然又昂起頭，向他瞧著。

　　方巨一看那白驢已經發覺，心中便著急起來。可是他越是著急，腳下帶起的聲音更響。不覺喃喃說道：「小白驢啊，你別瞧我，也別動彈，好讓我靜靜走過去，把你捉住……」他的嗓子宏大，雖然是喃喃自語，但後面的陸丹已經聽見，不禁笑了一聲。

　　那隻白驢低嘶一聲，倏然跳將起來，動作極為靈敏。可是這一站起來，但見瘦骨棱棱，和那神駿的毛色神氣，迥然不配。

　　方巨大吃一驚，猛可張大手臂，急撲上去。

　　他本以為這隻白驢子發覺他走來，必定會受驚逃走。他笨人也有笨主意，自知四下一片泥濘，縱有追風的飛毛腿，也難以施展，故此有心踅到白驢身邊，一舉將之成擒。這刻既然已經被那白驢警覺跳起，更不遲疑，猛撲上去。

　　那白驢竟是大出意料之外地動也不動，等到方巨身形撲近，兩條既巨且長的手臂，往下一拖之時，倏然一轉身，用屁股向著他，這一來那白驢變作倒轉身軀直向著他，所佔地方由橫而直，當然縮小許多。

　　方巨兩臂向內合攏時，那白驢急鳴半聲，倏地雙蹄齊飛，閃電般踢向方巨龐大的身上。須知驢馬之力，全在那雙後蹄之上，力道之猛，尋常的人若給踢上了，恐怕非翻跌出一丈不可。目下這頭白驢，動作既神速，而且會拿捏時候，在最有利的時機踢出。從這種情形看來，那頭白驢似乎並非凡品。

　　「噹」地大響一聲，那頭白驢一雙後蹄，同一時間踢中在方巨肚腹之上。

　　方巨雙臂已合，一下子抱住白驢的下半身。白驢鳴叫一聲，整個吃方巨抱起來，就像平常的人，抱起一頭犬兒似的。

　　陸丹在那邊喝一聲采，飄飄凌波般走過來，冷風中雪白的羅衣飄舉不止，卻一點兒也沒有沾上泥污。

　　白鳶雪兒清鳴一聲，飛將過來，落在方巨肩上，用鋒銳的鋼喙，輕輕在他闊大多肉的面頰上，親熱地磨擦，顯出十分讚許的意思。

　　方巨哈哈一笑，心中甚是快樂。

　　白驢這時的身軀，全無著力之處。要知道這頭白驢乃是靈物異種，神力天生，腳程之快，可比千里良駒。以這種靈種神驢，那踢出的力量，何止千斤？然而無巧不巧碰上了這渾沌巨人，不但力氣其大無窮，而且一身特別的橫練功夫，簡直世上難覓。牠身軀一懸空，便知今日碰上硬對頭了。猛可悲鳴一聲，回頭張口便咬，露出一口齊整的白齒。

　　方巨正因白鳶雪兒忽然和他親熱，心中一高興，便毫不理會。

　　「鏘」地一聲，白驢正正咬在臂膀上。可是哪裏咬得動！一聲裂帛之聲響處，袖管整幅扯裂。

　　方巨這一下可光火了，憤怒地圓瞪眼睛，大叫道：「什麼？你這小東西，竟把我的好衣服弄破……」怒叫聲中，將要有所動作。

　　陸丹倏忽間已到了他身邊，輕輕伸手扳住他的臂膀，道：「巨兒別生氣，衣服算得什麼呢？」

　　銀鈴般的聲音一鑽入方巨耳中，那股怒氣立刻煙消雲散。可是他仍然呶嘴，道：「你要不說，我可要把牠摔死。」

　　那白驢急鳴一聲，扭轉頭向另一邊臂膀咬去。

　　方巨倏然曲臂一撞，他那有如鋼鐵鑄成的臂膀，一下子撞在鼻上。雖說因手中抱著驢身，撞出的空間不多，可是也夠厲害的了。那白驢痛得悲鳴一聲，動也不敢再動。

　　陸丹轉過去，用那雪白如玉的纖手，輕輕抬起那白驢的頭。白驢求救地低鳴一聲。

　　陸丹柔聲道：「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乖乖別動。」她舉目對方巨道：「你可別發火啊，我到屋子去問問鄉人們，你耐點性子，將牠看守住……」

　　方巨連連點頭：「巨兒聽明白啦，姑娘你去吧！」

　　陸丹向他甜甜地笑一下，方巨也報以傻氣的一笑。

　　陸丹先將竹杖放在地上，然後飄飄若仙地向最近那一座泥磚瓦屋走去。她剛走到門前，那扇緊閉的木門，「呀」地打開，一個中年村婦站在門口，脅下還露出兩個孩子頭顱。

　　陸丹那美豔的玉面上，泛起可愛的笑容。她道：「大嫂請了，敢問那頭白驢子是怎麼一回事呀？」

　　語聲未歇，但聽門戶響動之聲，陸續傳來。她繼續又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把門戶都關緊？」

　　那中年村婦見她衣白勝雪，人豔似仙，尤其她迎面一笑，美麗之極，容光瀲豔，迫人眼目，不覺看得呆了，連話也答不上來。可是她脅下的孩子已經搶著道：「那頭白驢可兇得緊，哎，那大個兒就像楚霸王一樣厲害啊！」

　　這孩子大概聽過楚霸王神勇蓋世的故事，故此立刻能用來作臂喻。另一個孩子贊同地叫了一聲。那張淳樸的小臉孔上，一齊流露出肅然起敬的神氣。

　　這刻那中年村婦也回味過來，連忙答道：「喲，姑娘你問得好。這頭白驢子去年不知打哪兒跑來，我當家的把牠收養了，一向十分馴良，力氣又大，做起田裏的事足可抵擋四五頭牛。可是前六七天，不知怎的發起驢子脾氣，躺在那坪中不肯動，拿草去餵牠也不吃，到前三天忽然兇惡起來，只要哪兒弄出一點兒響聲，牠就衝到哪兒去，又咬又踢，把鄰舍們都給弄傷了不少人。我當家的被這畜生一蹄踢著，現還躺在床上呢！姑娘你來得太好了，那畜生委實留不得……」

　　陸丹立刻明白就裏，輕輕喟嘆一聲，道：「良馬勞於駔闠，美材朽於幽谷，寶珠觸於按劍……這都是命運啊！」

　　那中年村婦愣一下，問道：「姑娘你說什麼？」

　　她輕笑一聲，搖搖頭，道：「沒有什麼。現在那白驢已經制伏住，你們用什麼方法羈絆住牠呢？」

　　那婦人茫然搖搖頭，陸丹又道：「這樣吧，我把牠買過來好麼？喏，這裏是一錠赤金，大嫂你可願意？」她從方盒中找出一錠赤金，盒蓋一打開，黃澄澄耀人眼目，那村婦不覺呆了。

　　兩個小孩走出門外，其中一個大聲道：「那驢子有病……」

　　那婦人立刻怒罵道：「小鬼知道什麼！」又轉目對陸丹道：「姑娘若果要買，就把驢子帶走好了……」口中的話未曾說完，已伸出一手接那金子。

　　陸丹明白這婦人乃是唯恐被孩子一說，自己便不肯買下那頭白驢，不覺微微一笑。

　　那孩子咕噥道：「怎麼不是有病？六七天都不吃東西，而且見人亂咬亂踢，一定是癲狂了。」他還下了個結論。

　　那村婦狠狠罵了一聲「小鬼」，那孩子一溜煙跑了。轉眼間十多個孩子出現在泥坪上，圍住方巨看熱鬧。

　　那隻白驢自從陸丹走後，立刻安靜下來，並且回過頭來，用那長長的驢臉在方巨臂膀上廝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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