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129)_司馬翎

一二九

　　這方巨傻是傻，但對於人身上的穴道卻是曉得的。不過他的橫練功夫，乃是由天山派不傳之秘的「混元功」練起，以迄「金鐘罩」為止，變成內外兼修的上乘橫練功夫，並不怕普通武林人物的點穴。至於一些頂尖高手的點穴，他雖會受傷，卻也僅限於胸前正中的「黑虎心」死穴而已。

　　此刻他心中雖知那人要點他的穴道，但不躲避，眼睛瞪得大大的，像銅鈴般驚人。

　　病金剛杜錕指落如風，堪堪點到他左胸上，猛聽惡客人金魁在耳後一哼，一掌拍在他手肘上。玉郎君李彬也同時躍過來，伸手一抄，剛好抄住他的手指，將他拽開一旁。

　　病金剛杜錕氣往上衝，面色一變，正要發話。惡客人金魁已道：「你且瞧瞧他……」說時，用手指指方巨。

　　三人的眼光齊齊落在方巨身上，使方巨也覺得奇怪起來，茫然瞪著他們。

　　惡客人金魁道：「老二必明我意。」

　　玉郎君李彬道：「這廝渾金樸玉，大是可愛……」

　　病金剛杜錕「哦」了一聲，悄聲道：「大哥敢情要收徒弟啦……」

　　惡客人金魁莊容道：「且看他的造化！」

　　方巨本知章端巴和他一道追趕的是三個漢人，可是此時卻忘掉了，不則一聲地站起來，回瞧章端巴的蹤跡。他站將起來，儼如一座人山，比他們全高出兩頭。

　　惡客人金魁仰頭問道：「喂，你瞧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用手按按肚子，甚是癟軟，敢情已經空了。立刻覺得飢餓非常，想說話也沒有氣力。

　　病金剛杜錕一向莽撞，卻懂得渾人的意思，忍不住化怒為笑，道：「大個兒肚子餓了，你們再也問不出話來，而且他也許不懂你的話。」

　　玉郎君李彬倏然躍開，一面叫道：「老大這邊來……」

　　方巨幼受母訓，不能為了人家揶笑他巨大而生氣打入，久而久之，早成了習慣，是以此刻渾如無事，自個兒又坐回樹蔭上，垂頭喪氣地等候章端巴回來。

　　忽然聽見那三人咀嚼之聲，抬眼一瞧，只見那三人正圍坐大嚼。可不是普通的乾糧，卻是整隻的雞和整條的羊腿。他禁不住伸出舌頭，舐一下嘴唇，發出響亮的饞聲。

　　玉郎君李彬大聲道：「還是這條羊腿燒得香，可惜我肚子太飽了吃不下。」

　　方巨立刻饞涎直流，飢火直焚。可是他緊記母親的話，不能向人家討食，是以他此刻雖是飢饞之極，卻沒有半點求食之心。

　　那三人嚼了好一會工夫，弄得甚響，但方巨依然毫無動靜，甚至不再瞧他們。

　　病金剛杜錕火躁地道：「這大個兒根本太渾，你們的心思都白花啦！」

　　兩人沒有言語，病金剛杜錕又道：「而且他又不懂得我們的話，即使能收為徒弟，還不是自找麻煩麼？我看算了吧。要不乾脆黑點兒心腸，把他宰了，以免別人收去這麼好的弟子。」

　　他末兩句話，雖是譏誚成分較多，卻也不是胡言。武林中往往有些心狠手辣的大虎頭，碰見資質甚佳的美材，如不能收為徒弟，便將之殺死，以免別人收去。其實以天下之大，人材多的是，豈有這麼碰巧？這種不能得之便殺之的魔頭，其實不外是心中偏激，殺以洩忿而已。

　　玉郎君李彬向後一倒，躺在地上，漫不經意地道：「那老三你拾掉他……」

　　病金剛杜錕沒有做聲，霍然起身。惡客人金魁嘴唇動一下，終於沒表示意見。

　　杜錕走了兩步，忽又回頭。他心中突因奔馳萬里而遷怒於所有的人，並且也跟玉郎君李彬賭氣，是以真想去殺死方巨。

　　此刻回轉頭，順手抬起那條燒烤得甚香的羊腿，便走到方巨那邊。他「喂」了一聲，然後將羊腿遞過去。

　　方巨肚子正餓，見是他自動送到，倒也不再客氣，接了便大嚼起來。

　　病金剛杜錕等他吃得差不多，便問道：「喂，你懂得我的話麼？」

　　方巨點點頭。病金剛杜錕不由得大喜，又道：「那麼你得跟我們走。」

　　方巨茫然道：「為什麼呢？」

　　病金剛杜錕道：「你吃了我的東西啊！再說，你以後還吃不吃呢？跟我們走包管你一天吃到晚，都是這種好東西。」

　　方巨渾渾噩噩地道：「好，我跟你們走。」說完，一雙銅鈴大的眼睛，落在那邊的肥雞上。

　　病金剛杜錕哈哈大笑，轉身走過去，將那隻雞拿起來，一面道：「我這一手不壞吧？老大你等著瞧，有得你忙的。」

　　惡客人金魁已聽見他們說話，正感詫異，因為這傻裏傻氣的大個兒，居然會說漢話，不由得問道：「我忙什麼？」

　　「你看他食量多大，這一路上你光是為他張羅吃的，便夠你大忙了。」

　　他把雞送過去，轉眼便給方巨吞下肚中。三人一同圍住他，惡客人金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巨兒。」

　　「這名字太好了！誰給你起的？」

　　「我媽這樣叫我的。她死了給埋在泥土裏……」他忽然大聲抽咽起來，比拇指還大的眼淚，簌簌掉下來：「許多人還騙我說她睡著了，可是我知道她是死了！媽呀……」他放聲號哭起來，聲音極之響亮，把附近樹上的鳥都嚇得鼓翅而飛。

　　三人束手無策地任他痛哭，玉郎君李彬扯他們走到一旁，肅然道：「這大個兒可是個真孝子，且讓他痛哭一番，洩掉心中悲苦。」

　　病金剛杜錕皺皺眉道：「老大你還是別要他，須知這種人幾時想起母親，幾時便大哭一場，他的聲音這麼大，整個京城也給他震動啦！多麻煩的事啊！」

　　惡客人金魁沉吟不語。

　　病金剛杜錕臉上閃過一絲凶光，又道：「這廝天賦奇佳，竟受得住我這一掌。咱們既不要他，可也別讓他活著。我過去用重手法弄死他。」

　　玉郎君李彬不悅道：「老三別妄動。」

　　病金剛杜錕果然凝身止步，回眸看惡客人金魁的表示，只要他一點頭，便可以下手。

　　忽然那震天動地的哭聲倏然停止，三人一同舉目去瞧，只見那方巨靠在樹身上，又睡著了。

　　玉郎君李彬輕輕道：「他哭得倦了，竟然睡著……」語氣之中，甚有感情。

　　病金剛杜錕卻記著方才一掌打他不疼之恨，兇狠地冷笑一聲。

　　惡客人金魁拉了玉郎君李彬，走開一旁，悄聲道：「二弟你也知老三的暴烈性子，他心中正恨那大個地皮粗肉厚，不怕他的鐵掌，是以要殺之洩恨。咱們兄弟犯不著因那渾人而傷了和氣，是麼？」

　　眼見玉郎君李彬沒有表示，這才回眸向病金剛杜錕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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