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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第二十回 勞魂有後傳心法 怒法無功慰玉人

  半晌,那道姑才道:「鍾施主請等一會,待小道進去詢問一下,有沒有姓陸的姑娘。因為本觀闢有靜室,常有虞心的太太姑娘們在敝處歇宿拜神,小道並不得知清楚。」說完「砰」地關住門,匆匆進去了。這當兒又使鍾荃不安起來。

  只隔了一會兒,腳步聲傳出來,那門「呀」地又開了。這次共有兩名道姑,那後來才出來的老道姑,打量了鍾荃兩眼,便稽首問訊,鍾荃連忙還禮。

  老道姑道:「鍾施主敢是萬通鏢局那位?請進觀待茶……」

  鍾荃一聽口氣不對,立刻道:「陸姑娘不在麼?」

  「她已經有事離開,臨走時曾經留下話,說是若果鍾施主尋她,便請施主切勿將她的行蹤洩漏。另外若有姓劉的找他,便著他們轉尋鍾施主。」

  鍾荃如入五里霧中,茫然道:「姓劉的?哪個姓劉的?她卻走了……」

  那老道姑又請他入觀坐坐,鍾荃連忙謝了,轉身走出小巷,一面尋思著什麼姓劉的人,會轉教來尋自己?

  終於恍然憶起,昨晚她曾說過那一老一小,小的名字是劉雨生,這姓劉的一定是他,才會和自己有點牽連。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太以糊塗。

  回到鏢局中,夜色已經降臨,在房中悶坐了好一會,心思轉到劍法上面,立刻忘了一切,冥思潛索起來。

  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一個姓劉的老人家找他。鍾荃立刻知道是那闖禍的老少二人,當下出外相迎。

  那老人阿福身上依然穿著那等粗布衣,但經過一夜憩息,精神矍鑠得多,眼光中露出是個幹練的腳色。

  鍾荃請他到後面談話。老人向他千恩萬謝昨日相救之事。

  鍾荃微笑道:「老人家只是為了道謝,才來找我麼?」

  老人阿福道:「小人因聽聞昨夜那姓陳的家裏發生禍事,這才明白鍾相公和陸相公,都是江湖上的奇人。昨夜那陸相公曾留下住址,是以先去謁見陸相公,以便打探鍾相公的居處……」

  鍾荃點點頭,道:「我也去過,只是他已經離開了。」

  「小人因此卻得知鍾相公的住址,連忙趕來謁見,叩謝昨夜的大恩……咳,小人一生隨老爺奔波天下,自問這雙老眼,相人總不會錯到哪兒去。鍾相公仁義雙全,小人此生閱人萬千,但像相公這種一見便可以將心事相託的,實在還未曾有……」

  鍾荃揣摩著他的話,面上只是淡淡一笑,這陣子的江湖歷練,已令他不大會為這些讚美自己的話而侷促不安了。

  「那位小弟弟呢?他的名字不是劉雨生麼?是你老人家的……」

  「是小人的少主,現今在姑丈家裏,他便是洛陽木邑的大縉紳江兆生。本來和劉家是極近的親戚,而且江老爺的大小姐乃是敝少主未過門的妻子,但大小姐的母親劉氏奶奶早已身故。現在的鄭氏奶奶,總不比親生之母,大小姐自家也住不大安穩,何況少主落難投奔來到……」

  鍾荃暗中嘆口氣,忖道:「大概又有麻煩來了!也許這老人家說得對,我的長相容易使人說出心事。往後我得變凶一點兒,可是一我崑崙門人,若見了人間不平,焉能斂手後人?尤其是敬老恤貧,扶孤濟艱……」

  「小人絮聒相公了,人老了總是這樣,褚相公別怪責……」

  鍾荃忙道:「老人家這是什麼話?承你瞧得起我,故此將這些事下告。老人家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多個人總好商量!」

  老人瞧著他的神情,釋然道:「小人這次萬里奔波,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唯恐老爺一生忠義,到頭來連少主這一點骨肉也保不住,故此心中焚煎!」鍾荃同情地嘆口氣。

  「我家老爺一生為官,小人一向都跟隨在左右,故此知道老爺實在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但做好官也實在不易,試想做清官的哪有銀子孝敬上頭?聽說相府裏頭有人不高興,老爺便連謫三級。老爺一怒之下,打算冒死表奏聞皇上,請誅奸相以謝天下。誰知奏章還未擬好,忽然洩了風聲,當晚就被剝了官服,打入大牢。小人和另外一個同伴幸而出外避過此難。那同伴名喚劉貴,比小人年輕力壯,故此留在京師,設法打聽老爺下落和傭工得點錢來孝敬老爺。

  小人因常年隨老爺出門慣了,閱歷較深,便連夜趕回鄉下,把少主帶走。果然前腳一走,緹騎後腳便到,將主母捕去。小人帶了少主投奔老爺一位故交至友,即是現任山西絳州知府的楊振大人,哪知給攆出來了。這才逃到這河南府來(清代洛陽歸河南府治)投奔江老爺。不過,小人看來也住不安穩,恐怕要離開這河南,故此小人連夜拜謝相公大恩。」

  鍾荃立刻關心地問道:「那麼你們往哪兒去呢?有什麼打算沒有?」

  他並不對那些見危拒納的人如絳州知府楊振之類憤怒,因為當初他下山求劍時,曾經親睹那波斯巨富臥病在床,而子女俱置諸不理的情形。以親生子女尚且如是,又何怪於異姓外人?

  老人阿福歇一下才道:「小人不再作那投奔什麼人的打算了。這兩次的經過,早教小人膽寒啦。唯有想法子拚老命養大少主,不負老爺當年對小人的恩德……」

  鍾荃想了一下,道:「你家老爺正在草擬奏稿之時,已經洩漏了風聲,恐怕是相府所蓄的衛士夜探窺伺而見。大概那些奸黨對你家老爺的正直忠義甚是忌憚,故此會派人窺探!」

  「小人也認為是這樣,因為在此之前,小人也聽聞過別的不服相國的好官,曾經發現過一覺醒來,辮子不見了,枕畔還插著利刀的事。以相府的威勢,那怕沒有養著許多能人。」

  鍾荃直覺地察出這個老人家精練非常,說話極有條理。難怪他帶著個逃捕小孩,能夠安然到了洛陽。

  老人阿福再拜謝昨夜恩德之後,便辭別歸去。鍾荃問明他們所居之處,便由他離開。

  半夜裏鄧小龍喝得醉醺醺回來,鍾荃本想跟他商量一下這件事。但見他有了醉意,便沒有說出來,自個兒盤算一下,便悄悄出了鏢局,施展開身法,直向江家疾奔。

  到了江家,但見重門深院,圍牆高峻,不時有犬吠人走之聲。原來這江家前兩天曾被陸丹鬧過一次,雖沒傷人,但已嚇怕了,是以晚上看更之人增加了許多。

  他一徑繞到江府側面,縱落在一列窄陋的房屋處,那兒乃是江府下人所居。他走到最末的一間,伸手指輕輕在窗戶上彈了兩下。

  裏面有人轉側一下,床板發出「吱吱」的聲音。他再彈了兩下,卻聽裏面傳出一聲痰嗽,似是在壯自家的膽子。

  鍾荃認得是老人阿福的聲音,便低聲道:「老人家別驚,我是姓鍾的……」

  裏面「啊」了一聲,鍾荃掀開窗戶,飄身而入。眼前驟然一亮,那老人已撥亮油燈。

  只見一張木板榻上,半邊有被褥,半邊空著。老人自己睡沒有被褥的半邊,裏面一個孩子,睡得正甜。

  老人把孩子弄醒,鍾荃在燈下再看見這孩子,只因風塵疲倦之容已經褪盡,更顯出眉宇清朗,骨格蘊秀。

  劉雨生一下子便認出鍾荃,彬彬有禮地喚聲鍾大叔。鍾荃歡喜地應了,摸摸他的頭。

  他道:「那位陸大叔為什麼走了?他也是這樣摸我的頭。」

  鍾荃愣一下,剎時間好像從這小孩中,生出一種聯繫,覺得陸丹雖然飄然遠走,卻不是完全和自己隔斷。於是,他笑著又摸摸孩子的頭。回頭正想跟老人阿福說話,卻見他老眼中,含著一泡眼淚,面上的表情甚是複雜,似悲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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