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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念頭剛剛轉完,徐、宣二人已退出了門外,「蓬蓬」兩聲,兩團火光自前後門飛入,落在地上,發出熊熊的燃燒聲音。這兩團火光的作用乃是在於照明,並非向羅廷玉攻擊,自然其中也含有示威的意味。

  宣碧君提高聲音道:「羅公子,我一聲令下,立時火龍噴濺,箭似飛蝗,你武功雖高,也無法逃得過化作飛灰之禍,何況還有秦姑娘牽累著你,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你如若肯服輸就縛,可丟出寶刀,並且親口告訴我一聲。」

  羅廷玉本是把秦霜波半抱半挾地托在臂中,此時把血戰寶刀迅快歸鞘,肩頭一聳,秦霜波軟軟的仰臥在他的雙臂之中。他低頭望住秦霜波,只見她嬌靨恬美如常,不禁搖頭長嘆一聲,大有訣別之意。羅廷玉的一舉一動,屋外的人無不瞧得清清楚楚的。這是因為早先射入來的兩團火光,兀自在地上熊熊直燒,照得佛堂中亮如白晝。

  宣碧君尖聲喝道:「只要你羅公子肯棄刀投降,秦霜波她就不必死了,羅公子何樂而不為,難道定要連她也化為劫灰麼?」

  她話聲之中,忍不住流露出極強烈的妒恨意味,因此之故,這番話的勸說力量減弱了一半也不止。使人不由得想道:「她心存恨意,這話只怕是誘敵之計而已。」

  此時氣氛緊張異常,但須羅廷玉說出一個「不」字,對方當即發動攻勢。羅廷玉忽然雙臂一收,把秦霜波抱緊,竟是二人成為一條直線地貼得緊緊,宛如一根油條。他緊接著向地面仆倒下去,在這匆促迅快的動作之中,羅廷玉居然還彷彿見到秦霜波長眉微微皺鎖一下。好像受不了他這種熱情親密的摟抱。

  不過目下他卻已沒有時間多想或是追究,只見他背脊在上,秦霜波的後背向地,直仆下去。但秦霜波的後背尚未碰觸到地面之時,羅廷玉腳尖一蹬,二人有如被綁在一塊的兩支箭,向前直射。

  但奇怪的是他們既非向前門直射去,亦非對著後門的方向,卻是向近在咫尺的供桌下面疾射而去。那供桌已分作兩截,掀向兩側。底下便是佛像蓮座的牆基,他們用頭顱向牆壁碰去,結果如何,不問可知。不用說也可知道,羅廷玉竟是決意趁敵人尚未發動之時,抱了秦霜波,一同以頭撞壁,速求一死。

  但大門外的陰陽二將卻無不大驚失色,齊齊縱身飛上屋頂,居然沒有下令發動那毒火神箭陣。

  他們的大驚敢情另有原因,原來羅廷玉和秦霜波二人,不但沒有碰在牆壁磚石之上,以致撞得頭破血流。相反的,他們竟把牆邊一些破幔斷木碰開,牆腳根有一個大窟窿,他們像飛箭一般從這個牆洞射了出去。這個牆洞當然是那意欲暗算的霜衣隊鑽入的通道,說穿了並不稀奇,但一個人在當時形勢如此急迫之下,不但想出了那兒有個窟窿,並且須得想出如何能迅快躥出之法。又須得沉住氣,望也不望一眼,免得洩露了心機,這種種難題,實在不易辦得到。

  要知羅廷玉在危急之時,忽然想到這個被砍死於供桌之下的敵人,竟是從何進入的?假如是一早躲在桌下,則他斷無當時不覺而到這時才察覺之理,由此可知,他一定是剛剛才躲進去,只等自己一放下秦霜波,他就可以用她來脅持自己了。既然是剛剛躲入去,必是從自己瞧不見的地方行動,最佳之法,莫如在牆根挖一個洞了。自然這個推論還須事實證明,假如他料錯了,一頭撞上去,頭破腦裂的話,自亦非昏死不可!

  因此他此舉實在冒險萬分,不過幸而沒有猜錯,果然穿過了這個牆洞,而那一面卻是另一間屋子,黑漆無光。但一望而知共有一門三窗之多。

  他一提丹田真氣,身形由平射改為向上斜飛,颼一聲,從左邊的窗戶穿出去,但見這外面是個露天院落。羅廷玉更不遲疑,腳尖一點地,騰身又起,掠過院牆,投入樹影幢幢的黑夜之中,隱去身形。

  宣、徐二人雖然率有十餘手下,人多勢眾,可是在這等黑夜之中,實在不敢亂闖,窮追敵人。萬一羅廷玉突然出手偷襲,他們任何一個碰上了,都將當場慘死無疑。

  因此羅廷玉容容易易就遠遠離開這座庵廟,奔出十多里,才停下腳步,面前乃是一條溪流,水聲潺潺。他劍眉緊緊皺起,低頭望住雙臂中的秦霜波,似乎對她的寧恬安詳的睡態很是妒嫉。

  誰也想不到他此刻心中竟是有兩個奇怪的念頭正在交戰,一時未能決定。甚至羅廷玉自家不敢多想該不該有這兩個念頭,原來一個念頭竟是把她突然拋在水中,看她狼狽爬起來之態。另一個念頭更是荒謬,竟然是想侵犯她,雖然僅只是低頭吻她的朱唇,但如對秦霜波而論,實在是萬分駭人聽聞之事。因為若以普通女人來比較,幾乎是如奪去她的貞操那般嚴重了。

  因此,這刻羅廷玉流露出很奇異的表情,凝目望住臂中的美女,心裏禁不住想像出她等一會的樣子,該是多麼可笑。

  他遲疑了一會,這才下了決定,突然間低頭,吻在她的柔軟紅潤的唇上,雙臂一收,把她抱得緊緊的。秦霜波頓時有了反應,她全身輕輕的不住地發抖,初時緊咬銀牙,關壘森嚴,不許敵人偷襲。但只不過一剎那間,她不但弛防撤禁,門戶大開,甚至連香舌也送了過去,顯示出她已抵受不住這銷魂之吻。此時真是無聲勝有聲,縱是想開口說話,亦是有所未能。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秦霜波突然猛烈地扭動身子,脫出了他的懷抱,直到現在,四片嘴唇總算分開了。她抓住身邊一株樹,急劇的喘息著,羅廷玉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宛如泥塑木雕之人,動也不動。

  秦霜波的喘息漸漸平復,羅廷玉亦從昏沉中回醒了,他登時泛湧起無限歉疚悔恨之意。

  他默然忖道:「我實在不該這般侮辱她,雖然她一直裝作被迷香薰倒,任得我獨自對付那險惡的局勢,此舉不免使我怨恨,但縱是如此,我也不該那樣對付她啊!」

  要知他這一吻,雖然帶點報復意味地表示他深心中的愛慕,但從大處著眼,實是足以使他們一齊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使他們此生與「劍后刀君」絕緣。

  莫說他們很可能由於熱情爆發,進一步好合而毀去了童貞,自是無法得窺上乘大道。即使退一步說,單單是這一吻,也足以使他們魔障叢生,心靈已無復澄明如昔時了。心靈既有了魔障,自然也不能修成大道,誰曉得要費多少氣力,才能得超越這一道魔障,而成敗卻尚未可知。

  因此,羅廷玉在悔疚之餘,可就想到秦霜波不知將用什麼手段向自己報復,最佳之法,莫如出劍殺死了自己。如此這一層情絲魔障,不攻自消。

  秦霜波大概亦在考慮著這些問題,這從她劇烈變化的面色上可以瞧得出來,而從她的眼神中,又可知她芳心中的驚悸,尚未完全消退。

  良久,她深深的嘆息一聲,緊抓住樹身的那隻纖纖玉手,也鬆放了,並且輕輕一揮,似要驅散什麼似的。

  羅廷玉突然連跨二步,迫近她身邊,卻沒有說話。秦霜波抬目望去,忽然發覺竟已是曙光破曉,是以毫不費力地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見他俊逸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那對朗如晨星的雙眸,卻毫不放鬆地緊緊盯住她。

  秦霜波一觸及他的炯炯眼光,芳心最隱密深幽之處,便起了一陣悸動,而且一股投降的意念也湧上心頭。

  假如她抵抗不住他的魅力,目下只好放棄了一切理想,投身他懷中,求他呵護愛憐。他的魅力是如此的強大,恐怕這世上很少女孩子,能抵抗得住而不倒向他的懷抱……

  秦霜波默默的望住他,自己感到老是在成敗的邊緣掙扎,直是搖搖欲墜,平生的遭遇中,從無這般危險的。她想起了心版中印著的一些人物的面容,但這刻全都如此淡漠模糊,除了一個宗旋之外,已想不起任何人了。

  她泛起一絲自憐的苦笑,想道:「假如我須得借重別人的力量來驅逐他的影子,則此舉與抱薪救火何異,將來我還不是要降服在另一個人的力量之下麼?」想到此處,更加自憐地深深嘆息一聲。

  羅廷玉一直沒有開口,他完全是以贖罪的心情,等候她的處罰,因此凝視著她,等她判決。殊不料他如此的迫近注視,竟使得秦霜波手忙腳亂地極力抵抗他的魅力,根本無暇想到如何處罰他。

  他聽到秦霜波連連嘆息,可弄不大清楚這是什麼緣故,但他很識趣地緊緊閉口,不發一言。

  秦霜波微微仰起頭,姿勢之美,無以復加,那長長披垂的秀髮,在清新的曉風中輕輕飄拂不停。羅廷玉長長吁一口氣,極力抑制住又要侵犯她的衝動。自然這兒所說的侵犯,不過是一吻或者只是擁抱一下而已。無論如何,她這股醉人的風姿,已深深的鐫刻在他心中,只怕永遠都沒有法子磨滅了。

  他終於忍不住說道:「秦姑娘,我……」

  秦霜波嬌美地搖搖頭,道:「我不是秦姑娘。」

  羅廷玉嘆一口氣,道:「好吧,我叫你秦霜波就是,你可知道你這種姿勢,實是風情萬種麼?」

  秦霜波道:「是又怎樣呢?」她微微一笑,露出了編貝也似的皓齒,掀起紅艷的櫻唇,又別具風情,真能使人情迷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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