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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他作了一個請她登樓的手勢,側身讓她先行,秦霜波略一謙讓,便拾級而上,雷世雄鼻子中嗅到她身上散發的清淡幽香,眼中見到她纖美的背影,心頭不覺湧起無限感想。

  他記得自己十歲左右,便得蒙嚴無畏收錄於門下,授以當世無儔的絕藝,一轉眼間,已經是三十多年了,在這些日子中,他一面苦修武功,一面還得幫助師父奔走辦事,歷經了千辛萬苦,備嚐艱險,這才掙得今日的成就地位,這可不是僥倖得來的成果,而是曾經付出了無數的血汗,然而這個女孩子,她經歷過什麼呢?

  他不禁感到有些不公平,因為她似乎太容易得到成就,居然能與自己分庭抗禮,甚至自己還得讓她一點。

  樓上的大廳佈置得十分華麗舒適,卻不俗氣,所有的傢俱和裝飾,皆是上佳精品,當然這是詹氏夫婦所佈置,由此可知他們格調甚高,也懂得享受。

  香茗和細點很快就端上來,幾名清秀的侍婢動作柔和而敏捷,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她們的穿插會妨礙到談話,這自然是經過高度訓練的成績,秦霜波一一瞧在眼中,沒有放過任何一件事。

  她坐在舒適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中,縱目瀏覽廳內各種陳設,几案上的古玩在柔和的燈光下,古色古香,倍加可愛,她喝了一口熱茶,品嚐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不禁覺得連日來的奔波,頓時被茶香滌盡。

  那些細點也都是極費工夫的名貴點心,尋常人家只怕一輩子也沒見過,秦霜波沒有放過,在主人慇勤招呼之下,嚐了幾樣,覺得十分愜意。

  當他們的談話集中在好茶美點以及古玩等題目之時,雷世雄很少開口,默默的注視著這個仙子一般的美女,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如烙鐵般的印在他心上,以後決計不會忘記。

  他可不是因為生出愛慕之心而如此注意她的行動,事實上這是由於他武功已達化境,一旦面對敵人之時,自然而然的一種反應,像他們這等境界的高手,往往能夠從一些常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發現敵人的弱點,因而能夠輕易擊敗敵人。

  例如雷世雄他走到街上,因為某種緣因,一個武師突然執刀攔住他的去路,要殺死他。雷世雄能夠在一眼望去之際,查看出對方武功大概到了什麼程度,因而定下對策,或是出手反擊,或是任他剁上幾刀,讓他大驚之下棄刀而逃。

  然而碰到像秦霜波這等絕世高手,卻不能一眼看透,定須處處留心,極力設法找出她的弱點,假如她茶不嚐,點心也不吃,就談到正事,雷世雄不免會估計她深度有限,有時會沉不住氣,因而動手之時,就須以延宕忍耐的打法,使她沉不住氣而露出可乘之機。

  當然事實上不會這麼簡單,也許她是故意這麼做,誘使他一出手就失去主動之勢,但這僅是舉例而已,雷世雄亦斷斷不會如此魯莽,輕易的作成判斷。

  他在打量秦霜波,秦霜波也在暗暗研究他,首先她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雷世雄由於武功已臻化境,所以才變化了氣質和性格,減少了大凡威猛之士必定有多少粗心大意的弊病,這一點異常重要,因為由這一點,反過來就可以證明雷世雄的武功,當真已臻化境了。

  當此之時,即使高明如詹氏夫婦,也不知道秦霜波和雷世雄兩人,竟已經開始進行戰鬥。

  直到話題轉到今晚的局面時,雷世雄才說道:「秦姑娘或者已猜得出在下等候駕臨的原因了,不錯,在下接得報告,知悉敝莊送客的快艇,居然在航程中出事,貴友們被人劫走,不知所蹤,於是趕快動員敝莊各地的人,追查這件事,一方面注意姑娘的行蹤……」

  他那黝黑多肉的臉膛上,突然消失了禮貌性的笑容,沉重的道:「在下剛接到有關姑娘行蹤的報告,得知姑娘在高郵敝莊之內,鬧個天翻地覆,不但把敝莊的對頭們釋走,還傷了不少人。」

  秦霜波越聽越感到情況不對,因為他這刻完全是問罪的口氣,假如七殺杖嚴無畏曾經下過不許得罪自己的命令,又假如他接到的報告,完全是事實的真相,他不應用這種問罪的態度對付自己。

  廳中靜寂無聲,敢情是輪到秦霜波說話,她卻游目瀏覽廳中的陳設飾物,沒有開口,所以沉寂下來。詹氏夫婦在雷世雄之前,可不敢隨便插口,於是廳中的靜寂繼續下去,直到雷世雄嘆息一聲,才算是打破了靜寂。

  秦霜波大感興趣的望著雷世雄,道:「請問雷大莊主何故喟然長嘆?」

  雷世雄搖搖頭,道:「在下心中之事,不便奉告。」

  秦霜波道:「老實說,你這一聲嘆息,倒使我心腸大大軟化,願意跟你好好的談一談,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我忽然想到,命運之神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長嘆而改變心腸,因而改變了這個人的命運?」

  她說到後來,神色十分鄭重,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但雷世雄一點也不明白她話中之意,詹氏夫婦當然更不懂得,換了彭典在此,他可就會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親耳聽過秦霜波說要拿「命運」作為無上劍道的對手,所以她提起「命運」,且拿命運之神與她自己比較,這正是與命運宣戰之意。

  雷世雄已然皺起的濃眉迅即放鬆,微笑道:「在下可沒有企望姑娘憐憫之心呢?」

  秦霜波責怪似的瞧他一眼,意思好似說:「你是什麼人物難道我還不知道?當然不會誤以為你企求憐憫了。」

  她這一眼的意思比說出來還清楚,雷世雄不覺一怔,忖道:「她怎能把心意如此清楚的從眼睛中表示呢?」

  但他迅即拋開這個問題,朗聲道:「姑娘定必已知道,家師嚴令不得開罪於你,因此,你所作所為,連在下也只有逆來順受,不能反抗,不過,你這樣做法卻是不智之舉。」

  秦霜波淡淡道:「我既不會乘著令師下有嚴令之際,故意找你們麻煩,但亦不會因他的決策而改變我認為應做之事,至於雷大莊主是不是當真逆來順受,凡事不加反抗,我也不準備試驗。」

  大廳內又靜寂了好一會,雷世雄還不怎樣,詹氏夫婦卻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這個美貌女子,具有一種超凡絕俗的力量,猶如任何人面對不可測的命運之時,那種心寒畏怯的感覺,因為這種不可知的未來,乃是無法出力抗拒的,只有等待。

  她就像那不可知的未來一樣,使他們感到無法抗爭,因此,他們已深信自己確實遠遠比不上她,不配做她的敵手,這種心理上的微妙變化,極為奇奧,實在不容易解釋得明白。

  秦霜波接著寧恬的問道:「但你為何說這是不智之舉呢?」

  她這一問,又從「神」變為「人」,使詹氏夫婦如釋重負,不過,他們不是她的對手這個想法,卻已經變成不可改變的觀念了。

  雷世雄道:「姑娘若是出手對付我,將迫使家師不得不重新考慮他前此所下的嚴令,甚至須得親自出手對付你。這一來姑娘便很難有餘暇追查貴友失蹤之謎,敝莊即使查得出來,亦不會把消息奉告,此所以在下認為姑娘如若向我出手,乃系不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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