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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薛陵道:「好極了,我們正要找他。」說罷,把銀子塞入對方掌中,又道:「我們去請他上車,你別大驚小怪,也不許跟旁人說起,知道了沒有?」

  那店伙連連點頭,掌心那塊銀子已使他神智昏迷,全然沒法子思想了。

  薛陵問明房間座落方向,便迅快入店,向齊茵打個手勢。兩人悄無聲息地閃入院中,但見當中的房門緊緊閉住,沒有聲息。

  齊茵提一口真氣,快如閃電般躍起,越過屋脊,飄落在後窗下,屏息靜氣,運功蓄勢。

  薛陵舉步上了台階,迫近房邊。房內突然傳出欠伸之聲,接著有人高聲道:「啊,好天氣……只可惜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薛陵聽了這口音,心頭一震,揮掌拍去,砰的一聲,雙扉大啟。但見一個禿頭老者在詫愕地望住門口,他身上剛披上一件長衫。

  這禿頭老者一見薛陵站在門口,凜凜生威,頓時面色大變,顯然他在震駭之中,又極是迷惑。

  薛陵從他口音中,已聽出正是血海深仇朱公明,是以才忍不住揮掌擊開房門。他見了對方神情,心中一陣快意,仰天長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還有如許閒情逸致,朗誦名詞佳句。」

  朱公明終是一代奸雄,霎時間已恢復鎮靜,道:「這一回我當真服氣了,你怎能找到此地的?」

  薛陵道:「這內情說來話長,還是讓你帶著悶葫蘆到陰府去的好。齊姑娘,可以進來啦!」

  後窗砰的一響,香風拂處,一個嬌俏佳人站在房內,手中的黑絲鞭輕輕搖晃著,冷冷望住朱公明。

  朱公明仰天一笑,道:「你們還是來遲了一步,須知老夫平生算無遺策,你們不妨望望那屋角之上,放著一件什麼物事。」

  薛、齊二人素知此人老奸巨猾,狡計百出。聞言都不禁轉目向屋角打量,但屋角空蕩蕩的,那有什麼物事?

  朱公明已趁他們轉眼之時,從懷中拔出一口短劍,迅即向胸口要穴刺落。哧的一響,鮮血直冒。

  薛、齊二人目光回掠,這才發覺對方的詭計,竟是設法自刎,免得落在他們手中,慘遭毒刑。

  薛陵恨得一跺腳,踩裂了四塊方磚。他同時間拔劍出手,劍尖到處,已刺中朱公明脅下穴道。

  朱公明登時呆如木雞,不能動彈。

  齊茵躍過去,奪下朱公明手中短劍,查看過傷勢,縱聲笑道:「這廝死不了,傷勢很輕。這是老天爺幫忙,讓他不能痛痛快快的死掉。」

  她取出刀傷藥,替他敷上,又撕布包紮。

  薛陵翻出另一件長衫,替他換過。這才托住他腋下,奔出客店。

  別人見到,只以為他是扶住朱公明,殊不知完全是他在操縱他的動止進退。

  他把朱公明推入馬車,跳上前座,駕車疾駛出鎮。不一會,已到了鎮外一處荒僻之地。

  他們把馬車停在林外,齊、薛二人挾了朱公明,奔入林內,找到一塊空地,這才停住腳步。

  樹林中這塊空地雜草蔓生,四周皆被樹木圍遮,顯得異常的荒涼幽淒。卻也正是下手的好處所。

  薛陵把朱公明丟在地上,面上神色嚴肅中又含有慘厲的意味。

  他向齊茵道:「齊姑娘,咱們先望空拜祭被朱公明害死的親人,你先請。」

  齊茵怔了一下,這才仰頭望向天空,但見長空一片碧淨,毫無雲翳。然而,她在這澄明微碧的天空中。卻彷彿見到一個女人慈愛的面龐,向她含笑點頭。這是她多少年以來在心中想像出來底母親的容貌。

  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這一剎那間,慈母的不幸見背,父親的孤獨淒涼,以及自己的情場慘變,種種愁苦悲哀之情,都湧上心頭,頓時不由得失聲慟哭。

  薛陵也陪她望空遙祭,跪拜如儀。

  齊茵的哭聲傳入他耳中,初時還不怎樣,但旋即發覺她竟是如此的哀傷,又隱隱蘊含悲憤之意。自個兒思前想後,不禁感觸百端,也不禁墮淚。

  他既悲且恨,突然起身奔到朱公明身邊,出手連點他數處穴道。朱公明眼中登時現出驚怖痛苦的神情。朱公明口不能說,身不能動。只有雙眼沒閉,因此他只能從雙眼中流露出內心的感覺。

  薛陵憤憤地喝道:「朱公明,當你作惡之時,幾曾想到自家會遭受如此可怕的下場!我告訴你,你一時三刻之內還死不了。」

  朱公明當然沒有出聲回答,薛陵恨恨的瞧著他,雙目噴火,心中轉動著種種殘酷的念頭。他很想解開他的穴道,使他能呻吟哀號。須得如此,他方能略解心頭之恨。這個害死他薛家滿門的人,血仇如海,非得那樣才行。何況除了他薛家之外,還不知有多少忠義善良之人,被他所害。

  朱公明的瞳孔一時縮小,一時放大,面上已沁出汗珠。身體上各部位不時發出急劇的痙攣。

  薛陵突然被齊茵的哭聲驚動,放過了朱公明,回身走到她身邊。但見她已趴伏在地上,不時以雙拳捶地,哀聲哭泣。他彎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後穴道上輕輕拍著,說道:「齊姑娘……齊姑娘……」

  齊茵一個翻身,躲在他懷中,哭得更厲害了。薛陵雙臂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量,緊緊擁抱住她。

  這刻兩人都感覺到多日來的隔膜,突然全部消失。他們竟是如此的互相瞭解,互相需要。過了一會,齊茵哭聲漸停,抬頭道:「阿陵,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最恨朱公明?」

  薛陵道:「什麼時候呢?」

  齊茵道:「就是每當我想像先慈面容之時,格外的痛恨他。因為他使我無法追想先慈的音容笑貌,留下了終身之憾。」

  薛陵喃喃道:「原來如此,唉!阿茵你真是天下間最不幸的人。我記得雙親音容,比你幸運得多了。」

  齊茵抹抹眼淚,突然迅速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便站起身,轉眼向朱公明那邊望去,說道:「阿陵,現在輪到我來收拾這惡賊了。」

  薛陵被她這一吻弄得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種種滋味都齊全了。他失魂落魄地起身道:「好,讓你出手整他。」

  她走過去,但見朱公明面色又青又白,滿面俱是滲著脂油的汗水,可見得他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如何的痛苦了。

  她一腳踢去,朱公明身子忽然放鬆,長長的透一口大氣,霎時間好像已瘦了許多。

  齊茵喝道:「惡賊,輪到我來啦!」

  這時候朱公明穴道雖是已解,但常人到了這等光景,早就奄奄一息,腦子完全不會轉動工作。誰知朱公明一聽齊茵的話,居然掙扎著說道:「且慢,紀香瓊姑娘有一件物事……」

  本來他不論說什麼話,也難教薛、齊二人理會。但他這一提起「紀香瓊」三個字,倒像是極靈驗的符咒一般。

  薛陵睜大雙眼,齊茵則俯身在他身上連拍兩掌。朱公明頓時精神一振,不像剛才那等有氣無力。

  他趕快說道:「紀香瓊姑娘賜我一塊玉玦,說是憑仗此物,可以向你們講情,少受無量酷刑之苦。」

  齊、薛二人對望了一眼,心中甚是訝異。薛陵道:「她幾時賜與你的?」

  朱公明呻吟一聲,才道:「她叫金明池轉交給我,似早算定我必然逃不出你們搜捕之網。唉!我以前不自量力,竟跟這等百代罕見的智者為敵,無怪我處處敗北,最後連費了無窮心力佈置好的狡兔之窟,也完全被你們所毀。」

  齊茵道:「那塊玉玦呢?」

  朱公明突然一驚,道:「我扔掉啦!」

  齊茵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是你應該遭報應,怨怪別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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