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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也懶得再跟老盧去說,一逕上路疾行。從這老窯鎮到東台縣雖是相隔三四百里之遙,但卻有一條官道可以直達,因此薛陵不須怎樣問路,第二日黃昏時已抵達東台。

  這東台縣城尚不及老窯鎮繁盛。薛陵幾乎不必詢問就找到此地唯一的妓院,當下進去花了一點銀子,便從那幾個女人口中問出兩日來並無客人光顧,前幾日倒是有過一位相熟的豪客,但他只住了一夜就離開了。

  薛陵略略感到失望,因為誅除周青鯊之舉是越快越好,免得留下莫大的後患。不過幸而早已得悉他將前赴杭州,因而也不十分著急。

  這一夜歇宿在城內,翌日又動身南下,一路無事,渡過長江,又走了三日。路上但見江南景色果然與北方大不相同,處處水田,垂柳飄拂,當真如詩似畫,使人迷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許多鄉村市鎮都遺留得有兵燹劫亂的痕跡。他一望而知那是倭寇橫行的遺跡,因而心中十分憤恨。

  這一日中午,他走入杭州城內,用過午膳之後,心想我為了周青鯊之故迢迢南下,到了這等繁華都會,自須瀏覽一番,才不負此行。

  當下走到街上,就在城內到處遊逛。逛了許久,走到一條熱鬧街道上,忽然見到人叢中一個中年人甚是眼熟。那人也直著眼睛瞧他,然後匆匆忙忙的擠入人群中,轉瞬間不知去向。

  薛陵低著頭慢慢的走,極力用心思索那人是誰,隔了許久,猛可記起來,登時全身一震,心想:「那人便是齊家莊中一名管事,名叫齊義,我跟齊姑娘分手之時,還是借用了他的坐騎。」

  薛陵定一定神,四下找尋時,已不見那齊義蹤跡。登時後悔萬分,心想若是早點想起此人身份,豈不是就可以問出齊茵下落?現下失之交臂,縱然齊茵乃是住在杭州城內,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很少出門。這好比大海撈針,全無下手之處。

  自怨自艾了一回,仍然在城內轉了好久,才回到客店,梳洗後換了一件長衫,頓時風塵盡去,容光煥發。

  他已認準道路,是以不一會就走到一間名叫「醉月院」的處所,入得院內,但見粉紅黛綠,環肥燕瘦,這些女子都裝出媚態賣弄風情。

  薛陵按規矩打茶圍,出手頗為闊綽,人又長得英俊斯文,這正是青樓中最受歡迎的客人,因為常言道是「姐兒愛俏,鴇兒愛鈔」,一個人兩者兼有,自然受到歡迎。

  消磨了半個時辰,他便從這個名叫翠翠的姑娘口中探問出想知道之事,當即回到客店,準備夜深出動。

  他查出那周青鯊果然在這醉月院中,住在那一座院子內都弄得明明白白。心中甚喜,暗念只要把此人除去,替石田弘永除後患之後,便可以在杭州多耽一些時間慢慢訪查齊茵下落。

  自然齊義可能是經過杭州,若是如此,則人海茫茫,當真無處尋覓了。

  他打坐用功之前,先躺在榻上休息一下,醉月院中的管弦清歌似乎還在他耳際繚繞,腦海中偶然泛起那嬌俏的翠翠,可是齊茵的面容一浮現,這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陵自個兒嘆一口氣,心想:「我何必還苦苦想念齊茵?她現下已是別人的妻子,想必早已結子成蔭,我縱是見到她,還不是徒增惆悵麼?」

  他起身換過一身勁裝,吹熄燈火,然後打坐調息,把腦中紛至沓來的思緒通通逐走。

  外面傳來更鼓之聲,已近三更,他一躍而起,推窗而出,身上不帶一件武器。轉眼間已踏入醉月院中,此時繁華消歇,到處一片黑暗。

  他飄落一座跨院內,取出黑巾蒙住頭面,腳下故意弄出聲響,向旁側窗下掩去。

  還未掩到窗下,突然間一道人影破窗而出,落在院中,口中發出嘿嘿冷笑之聲。

  薛陵回頭望去,但見此人身量高大,面貌兇惡,手中提著一口長刀,赤著上半身露出墳突虯結的肌肉,益發顯得慓悍野獷。

  這赤身大漢冷笑聲一停,隨即問道:「你是誰?鬼鬼祟祟的有何企圖?」

  薛陵默然望住他,片刻才道:「你先告訴我你是誰?為何攜帶兇器?」

  那赤身大漢冷冷道:「光棍眼裏不揉沙子,你分明是為我周青大爺而來,目下見了大爺,何須又假惺惺的裝不認識?嘿!嘿!憑你這塊料也想對付大爺,真是可笑得很。你周大爺平生結仇無數,若是沒有一點道行,焉能活到今日……」

  薛陵心想道:「凡是萬孽法師一脈,無不是兇殘嗜血之輩,這周青鯊是與不是,一試便知。」當下故作恨聲,道:「你知道自己遍地仇讎那就行啦!今晚既是驚動了你,此仇只好留待日後才報了。」說時,身子斜移,似是想逃。

  周青鯊獰聲笑道:「老子已經兩三日沒嗅過人血味道,正感手癢,你這廝還想逃命麼?」

  薛陵突然站定,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難道就這樣糊裏糊塗的殺死我不成?」

  周青鯊道:「這有什麼關係,看刀……」喝聲中揮刀迅疾劈出,直取薛陵面門,刀勢凌厲兇毒之極。

  薛陵踉蹌而退,勉強避過這一刀,看來凶險之極。耳中聽到數丈外屋面有人低低驚叫一聲,不禁大為驚訝,猜不出是誰隱伏偷窺。

  周青鯊絲毫不把對方放在心上,壓刀游目四顧,冷冷道:「原來還有幫手把風,何不叫下來一併送死?」

  薛陵再也按捺不住,嘲聲道:「何須別人幫忙,我單憑這一雙肉掌就夠你應付的了。」

  周青鯊幾乎放聲大笑,不過對方如此大膽,也是出乎他意料外之事,當下挺刀迫去,一面說道:「好啊!老子倒沒想到江湖上還有人敢憑一雙肉掌對付我的。」

  話聲甫歇,唰的一刀砍去。

  這一刀又急又狠,縱是時下名家高手,也不易躲過。薛陵一縮頭,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從刀下鑽過,反而繞到敵人背後。

  周青鯊心頭一凜,隨手一招「後庭花開」,一溜刀光直向背後削去。

  薛陵雖是功力深厚,可是萬萬想不到敵人這一招如此奇奧精妙,但見一溜刀光直取小腹,竟然難以閃避,不禁一驚,這刻只好行僥冒險,一吸丹田之氣,小腹頓時縮退大半尺。刀尖破衣而入,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刺入肌肉。

  此時周青鯊的長刀只須再推出兩寸,便可以立斃敵人於刀下。然而周青鯊卻倏然收回長刀,驚疑交集的轉身打量對方。心想這一刀萬無一失,從來無人躲得過,這廝不知如何竟能化解?

  要知大凡內家高手多數都能運功收縮肌肉,化解敵人拳掌刀劍,但必須限於深悉敵人招數,曉得敵人兵器決計無法再遞出一寸,方能施展。如若不然,敵人兵器刺入要害,只須那麼一兩寸之深,就足以致命倒斃。剛才薛陵吸腹避刀之舉,看上去合情合理,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曉得敵人這一招能刺出多遠,所以委實凶險萬分。

  雙方都駭出一身冷汗,互相凝視,周青鯊道:「尊駕是何方高人?恕在下走眼失敬。」

  薛陵道:「你已劈我兩刀,我也還你一掌再說。」

  緩緩舉起右掌,頓時身軀暴漲了不少,目射威光,氣概雄猛無比。

  周青鯊但覺一陣膽寒,更不遲疑,迅即揮刀劈去。他此舉乃是要趁對方氣勢還未完全形成以前先行搶攻,分散他的心神。

  薛陵右掌一拍,一股強勁無倫的掌力湧撞過去,頓時拍落敵人手中長刀,餘勁猶烈,擊中敵人胸口,周青鯊連退數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薛陵手掌一縮,正要再推出去,突然一道人影落在周青鯊左側,手提長劍,劍尖跳彈起來,斜斜指住薛陵。

  這一招劍法玄奧無比,一望而知能夠破解大半掌力,因此他縱是一掌劈出,也難以傷人。

  薛陵不由得一怔,沉聲道:「什麼人出頭架樑?」

  那人身軀瘦小,頭面也用黑巾包起,只露出兩隻眼睛,他冷嘿一聲,沒有回答。

  周青鯊勉強提聚起氣力,突然轉身奔去。薛陵無暇理會這個出頭架樑之人,趕緊繞圈子追去。但他斜走幾步,那蒙面人也跟著橫移數步,劍尖依然斜斜指住他。

  對方單憑這一招劍法就使得薛陵無法立即衝過。

  薛陵心下大急,凜然道:「尊駕到底是誰?既是具有這等正宗上乘內家劍法,怎會庇護一個萬惡賊子?」

  周青鯊已躍過院牆,身形消失。那蒙面人喔一聲,道:「我可不知道他是該死的賊人呀!」

  說時,已垂下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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