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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齊茵停止了哭泣,她曉得事情重大,此刻若不聽個明白,說不定因此貽誤時機。齊南山又道:「為父佈置今日這一場險惡盛會,已耗費了無窮心力。用意很多,其中之一便想借此機會設法證明朱公明乃是大奸大惡之人,可惜他及時退出,竟把這金浮圖之鑰視如糞土,因此他若不是真的大仁大義之士,就是精明機警無比的巨大奸惡。這一筆暫時不提,我且問你,那金明池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他用什麼方法使葉高、梁奉聽話停戰?」

  齊茵收攝一下心神,才道:「從他借物傳勁的內功手法上,可知他是當世三位奇人之一的孤雲山民徐斯的傳人,據我師父說,徐斯性情偏急狹窄,喜怒無常,武功深不可測,他是用傳聲之法指出葉、梁二人佈置的陷阱殺手,才使他們驚服聽話。女兒計算過他傳聲的時間,因此得知他的眼力竟在十招以前就瞧出梁、葉二人的殺手,真是厲害之極,現在曹艾也是得他指點,才不時奇兵突出。」

  齊南山頷首道:「這就行啦!瞧來他若是出手搶奪金浮圖之鑰,旁人只好拱手相讓了。」

  齊茵沉吟一下,道:「女兒或者可以試一試。」

  齊南山搖頭道:「不行,你若是參與此事,這一輩子別想安安穩穩的做人家媳婦,說不定把禍事帶到夫家,你若是還聽父親的話,那就即速離開本莊,取道前赴江南,為父若是幸而無事,日後自會到江南探望你。」

  他說得十分堅決,使她曉得若是違背父親之言,定要被他逐出齊家,斷絕了父女關係。

  她幽幽嘆口氣,道:「爹爹為何讓女兒學了一身武功,又不讓女兒助您老一臂之力呢?」

  齊南山舉手捏住頦下灰白的鬍子,陡然感到鐵石般的心腸快要被女兒的淒怨軟化,手指不覺用力,扯得頦下一陣疼痛,頓時清醒過來,尋思道:「我苦心孤詣作這許多安排,都是為了替你母親報仇雪恨,同時為了你這個可憐的孩子,不讓你一輩子流落江湖,才硬著心腸迫你離開。孩子啊!你怎知老父心中的痛楚比你還深鉅得多?」

  霎時間,腦海中閃掠過愛女自小到大的種種情景,他最記得有一次這個女兒深夜哭醒,伸出兩隻小手拚命叫喚「媽媽」,其時但覺渾身僵硬麻木,動也不會動,眼中充滿了淚水。

  在他做父親的心坎中,總是覺得自己吃點苦,忍受種種災難都無所謂,可是小女兒何等無辜,竟失去了慈母的眷愛,因此,沒有一次他見到女兒之時,不是替她感到孤苦可憐而十分難過的。

  但齊南山通常把無限慈愛深深埋藏心中,因為他身為當世有數高手之一,不能表現出婆婆媽媽的行為,他只記得有一年的清明節,細雨如絲,踏著潮濕的山路到妻子墳上掃祭。拜奠之後,父女默然地站在墳前,他感到一陣淒清和寂寞襲上心頭,正當此時,只見齊茵蹲向墓碑前,用雪白的絲巾輕輕拂拭碑上的污垢,並且喃喃低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忍住悲傷,道:「茵兒,你在幹什麼?」

  齊茵頭也不回,道:「爹爹,我告訴媽媽說要很久才再來瞧她……」

  齊南山虎軀大大的震動一下,眼中淚水迸濺,他上前抱起女兒,道:「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齊茵用嫩白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哭泣一面叫道:「爹爹,媽媽為什麼老不回家?」齊南山不禁失聲大慟,熱淚如潮。

  這一幕情景清晰地掠過心頭,使得齊南山幾乎把鬍子都拔出來,他深知女兒這一去之後,此生再見的機會十分渺茫,生離無殊死別,因而她連這個僅有的父親也將失去,更加孤苦伶仃。想到這一點,心痛如絞,不由得喃喃道:「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齊茵自小便知道父親情感激動之時有抓鬍子的習慣,而目下一定是為了迫自己離開而激動起來,這使得她十分感激,心想:「爹爹英雄一世,我莫要使他露出軟弱的神態。」當下強忍悲愁,佯笑道:「今日的事,既然經過爹爹苦心安排,女兒可就放心啦,我此去到了江南李家,一定遵從爹爹平日的訓誨,謹守規矩,等爹爹探我之時便曉得了。」

  齊南山很快恢復冷靜,點頭道:「很好,你現在就動身,免得爹爹分心。」他手臂微微用力,擁抱女兒一下,便鬆開手,齊茵從側門出去,但到了牆後,便再也忍不住流淚哭泣起來。

  她決定聽從父親之命離開此地之後,頓時感到好像賸下孤身一人,天地蒼茫,人海擾攘,卻沒有一個是骨肉至親,這種孤苦淒涼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縱然是前些日子齊南山把出閣日期告訴她以後,直到此刻為止,都沒有這種失去一切的感覺。

  她也沒有細究何以如此,一味靠在牆上流淚低哭。

  ***

  齊南山站在通出前台的門邊,但見那葉高和曹艾的戰局甚是激烈,葉高以名震武林的滄浪快劍裹住曹艾,攻多守少,齊南山本是大行家,得到齊茵透露的資料之後,便曉得這刻連金明池也無力改變局勢,只因那葉高功力深厚,劍術精湛,實是一時高手。

  金明池除非當初傳聲指點曹艾之時,一直指點下去,直到擊敗葉高為止。

  但他沒有這樣做,葉高是何等人物,第二次就已大加警惕,這時著著進迫,每一劍都用盡平生所學,無懈可擊。曹艾功力稍遜,已是步步受制。

  金明池縱然指點他招數,這刻也施展不出了。

  他轉眼向金明池望去,只見此人俊逸之中微帶邪氣,實是智計百出性情多變之人,接著,他打量台下的幾位高手。

  這些高手全是為了金浮圖之鑰而來,其中有一個就是他的殺妻仇人,今晚他誓必找出是那一個,並且不擇手段地殺死他,在那幾個表明要爭奪金浮圖之鑰的高手中,武當沙問天和少林雲峰禪師嫌疑最少,根據他多年來暗中查訪的資料顯示,梁奉、葉高、閻弘、蔡金娥這四人當時都在出事地點附近。

  而這四個人都具有殺死他妻子的功力,兇手定必不出這些高手之中,連業已離開了的朱公明也有些許嫌疑,不過他那一段時期傳說是在南方,所以嫌疑不大。

  齊南山費了許多年的心力,仍然查不出一點線索以判斷殺妻仇人是誰,不過他卻掌握了一點可以憑信的證據,那就是他妻子齊大娘在負傷倒地之時,曾使用南昌岳家的獨門火器,把兇手胸口燒傷,因此,他只要瞧瞧這些高手之中,那一個胸口有燒炙的疤痕,就可確定誰是兇手仇人了。

  他的目光轉到管事手中的錦匣上,那匣內放置著一枚形式奇古的金鑰,質地特堅,天下任何神兵利器皆不能毀損,就是這枚金鑰要了他妻子的性命。

  齊南山記起十四年前的往事,其時他已有四十多歲,與愛妻齊大娘一同隱居這齊家莊,閉門謝客,齊茵其時只有四歲,玉雪聰明……

  ***

  有一天,他們接到一封信,乃是一位梁夫人的密函,這位梁夫人的丈夫梁學賓曾經學過武藝,但後來官至知府,數年前歿於任上。梁學賓的父親作宦江左之時,曾經對齊大娘父親有過救命之恩,故此齊大娘的父親,也就是齊南山的岳丈臨終之時,面囑女婿女兒要代他報恩,梁學賓因學過武功,所以對武林之事知道不少,因而也聽說過齊南山在武林中的聲望,卻想不到他死後由他的夫人向齊南山求助。

  梁學賓夫人的密函便提及這枚「金浮圖之鑰」,她說最近時時有形跡可疑之人在梁家附近出沒,家裏夜間又時時有怪異之事發生,望齊家夫婦設法予以保護。

  齊南山夫婦接到此函,不禁大驚,首先仔細地盤詰捎信之人,得知他乃是一間糧店夥計,與梁夫人並不相識,也不知道東主為何命他送信至此,這人甚至還說出東主給他一筆錢財,命他把信送到之後,就不要回去,以後可在別處安身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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